昭通十三年的冬月,天寒地冻,燕都深夜里下了初雪,宣亲王府的屋檐盖上了一片白茫茫,庭院中也落了积雪。庭院中的红梅傲骨,迎风而开,绽放在寒苦之中。
“下雪了?”江晏棠望了一眼窗外的光景,坐到了梳妆台前。
“是呢,昨夜里下了大雪。”身边的丫鬟一边为她梳着长发一边答道。
丫鬟熟稔地将她如瀑的青丝高高束起,最后将一根放在柜子里的金钗子拿出,插到了她的发髻之中。
她侧首看了一眼桌上的琉璃镜,随即蹙起眉,伸手将那只金钗拔了下来,“啪”地一下丢在了黄花梨木的桌面上。
丫鬟怔了怔神,低声道:“晏先生,王爷喜欢金钗。”
“我不喜欢。”她抬眸看了丫鬟一眼,那双柳叶眼里的寒意不输窗外的冰雪。
丫鬟吓了一跳,小脸煞白,忙后退几步,扑通一下朝着她跪了下去,把头磕到了地上。
“王爷喜欢,那你便拿给王爷戴去,给我做什么?”江晏棠语气冰冷,把丫鬟吓得一哆嗦。
她的另一个侍女听荷原先正在一旁整理衣袍,看状也赶忙走过来跪了下去。
“晏先生,您息怒。杏儿这丫头是顶替之前染病的兰香丫头的,她新过来的不太懂规矩,是奴婢的错,没有教导好她。”听荷年纪只比杏儿大一些,但她性情沉稳,人也机灵。
“罢了。”江晏棠叹了口气,听荷见状赶紧拉起杏儿,并用眼神示意她先出去。
“晏先生,奴婢替您更衣。”听荷低着头,语气毕恭毕敬道。
听荷今天为她备的是烟青色的衣袍,衣摆上银丝线绣着山海图的暗纹,下雪天寒,还给她准备了白底浅金丝线绣制的狐裘斗篷。
铜镜中的人俨然一个眉目如画,琼枝玉树,清雅俊秀的世家公子。就是这发髻上空空如也,倒是缺了点什么。
听荷走到梳妆台旁,拿起一只通体水绿的玉簪,这簪形如新抽的嫩竹枝一般,簪头还雕刻了两片竹青叶。
“奴婢为您换上这只簪子如何?”
江晏棠闻言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簪,“好。”
听荷得了应允后便拿着簪子走来,江晏棠的身量较之寻常女子更为修长,她微微侧了头方便听荷为她将簪子插上。
簪子的水绿和衣衫上的烟绿相互呼应,相得益彰,偏她五官也生得精致立体,穿上男装更是英气天成,并无违和感,真是好一位风度翩翩的俊俏郎君。听荷看得有些心头突突,忙羞愧地低下了头。
江晏棠走在庭院中,把雪踩得吱呀作响。“晏先生,当心湿了您的鞋袜。”听荷在一旁小声提醒她。
“知道了。”随后她便移步到一旁未落雪的小路上。
宣亲王府澄园是她现在的居所,澄园不小,里面有山有水有凉亭,可再大能大到哪去呢,左不过王府里的一片拥窄逼仄的小天地。
“听荷,我想出去走走。”江晏棠说。
“您是想出澄园走走吗?”
“不然我还能出王府吗?”江晏棠觉得好笑,她现在是没有自由的人,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听荷顿了顿,听懂了她语气中的自嘲,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此时最好的回答就是静默不语。
没有王爷的允许,凭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踏不出王府一步。她现在是笼中鸟,被圈禁在这片小小的名为宣亲王府的方形天地之间。
“王爷今日可在府中?”江晏棠问道。
“回晏先生,王爷在书房,听说晚些时候会有贵客来访。”
“哦?哪位贵客。”江晏棠来了些兴趣。
“昭武侯府的贵客。”
“那应当是小侯爷了。”
宣亲王和昭武侯府的小侯爷打小便是情同手足的关系,这世家之中几乎无人不知。而且他最近刚从边关回到燕都,自然是要来宣亲王联络感情的。
“走吧听荷,我们去清晖苑。”
府中的王管家正领着一位贵人去书房面见宣亲王。
那人身量修长挺拔,宽肩窄腰,面如冠玉,一双凤眼含霜,鼻高唇薄,那头上的金玉发冠,鸦青色的金丝银狐毛皮大氅,都在宣告着他不凡的身份,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矜贵,又不失少年武将的英姿。
“小侯爷,您这边请。”王管家恭敬引路,那贵人便是昭武侯世子沈言川。
沈言川十五岁起便随他父亲到边关征战沙场,如今二十有三,已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沈少将军了。沈家世代尚武,自开国以来便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而年少成名的沈言川更是燕都人口中青出于蓝的天纵之才。
沈言川此时正路过清晖苑,望见那亭台中有人正坐在那盯着池塘看,他不禁顿住了脚步。
“亭中那是何人?”沈言川向王管家出声问道。
那管家抬头瞧了一眼险些昏厥,那还能是谁,跑出来闲逛的祖宗呗。
“回小侯爷,那是晏先生,是王府新晋的门生。”管家将头低垂下去,心中有些犯怵,久经沙场的人与一般人不同,身上的杀伐之气和气场在燕都一众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中十分显眼。
沈言川奇道:“门生?这是谁家的公子跑来这做你们王爷的门生了。姓晏的又是哪户人家,礼部那个?”
管家咽了咽唾沫,“小侯爷,晏先生只是平民出身,并非官宦人家。”
“普通门生能自由进出王府园子?”沈言川生了疑惑。
“晏先生最近得王爷青眼,特许的。”
沈言川闻言又打量了亭中那人一番,因为离得远,看不清五官,但他举止从容,能看出清韵文雅,身材有些瘦削,却也不显孱弱,且那一圈价值不菲雪白的狐裘衬出他的贵气,在这雪景亭台之中,风骨如寒梅绽放。
如此气质出众之人,宣亲王如何寻得的。
沈言川收回目光,抬脚离去,管家也紧随其后。
“晏先生,方才小侯爷经过园子了。”听荷在江晏棠耳边低声道。
“嗯,我看到了。”她望着眼前的水池,不经意答道。
池中结了冰,薄薄的一层,冰上全是裂缝,和半融未融的雪,冻得并不结实。依稀还能看到冰下的金红色锦鲤,只是因为严寒它们比往常游动慢了许多。
管家跟着许言嵩走到书房,只到门口沈言川便自己撩起门帘大步流星地进去了,他们感情深厚,彼此熟悉到不需要提前通报。
“明璞,我来了。”
宣亲王萧世昀原先正坐在案牍前翻阅书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赶忙起来,迎了上去。
“颂安,一年未见,你又沧桑了。”萧世昀热络地说道。
“得了吧,你每年都是这句。”沈言川无奈道,在萧世昀口中他已经长成老态龙钟的模样了。
萧世昀开怀朗声笑了。
“你在边关受累了,还好这次回来的早,不然得挨冻了,今年燕都的初雪都下得比往年要大些。”
丫鬟上前接过沈言川的御寒斗篷,萧世昀拉着他坐下,房内中央烧起了银炭,暖烘烘的,门上的貂皮锦帘也隔绝了冰雪寒意。
一旁的侍茶丫鬟赶紧上前,为两位贵人斟上热茶,普洱金瓜的陈年药香混着干枣的甜香,绵延悠长。
“今年边关楼西那边倒是安分些,少有滋事的,不然我也抽不了身回来。燕都近况如何?”沈言川拿起来茶盏一口气直接干了一盏,问道。
别家公子哥喝茶都是小口细啜,尤其是皇室亲族的用于招待客人的茶叶更为金贵。可沈言川不是,他待惯了边关,大口吃饭大口喝酒,战场上可容不得细嚼慢咽。
萧世昀本也不是拘小节之人,且很欣赏他一派豪爽的军营作风,说明他对自己以诚相待。
“老样子呗,今年没什么大事儿,都是些茶余饭后的街谈巷议。”
“那你呢,也是老样子吗?”沈言川问道。
“我?我还能如何,还不是整日待在府里乐得清闲。”萧世昀轻笑了一下,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对了,你新招了个门生?”沈言川语气好奇问他。
萧世昀一怔,“门生?啊对,我每年都会招那么一两个,不是什么稀奇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方才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看着倒是挺有气韵。”沈言川漫不经心说道。
萧世昀心中有些紧,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我的门生都差不多一个模样,丑的我不招。”
“他跟你其他门生比起来,还是不太一样。”沈言川回忆了一下方才看到的画面,那般风骨在宣亲王府的门生中无出其二,而且他的打扮衣着,也不像是寻常人。
“是姓,晏,是吧?”沈言川问道。
萧世昀抿了下唇,放下茶盏,他怕自己一晃神把茶盏给丢出去了。
“啊好像是有姓晏的吧,就普通门生嘛,没什么特别的。”萧世昀尽量保持着面上的镇静,他觉着今天这炭火是添得有点太多了,热得他冒汗。
“明璞,你不对劲。”沈言川狐疑地打量着他。
“我哪有不对劲,沈颂安,你别拿你审犯人那眼神看着我。”他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萧明璞,你不会是……”沈言川皱着眉欲言又止。
“是什么?”萧世昀瞪着一双眼睛看他。
“你该不会也学了那些荒唐事,开始养男宠了吧?”沈言川皱着眉,一吐为快,把心里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不知为何燕都这几年的断袖之风盛行起来,世家权重中还屡屡传出不少风流碎语。
但这边的萧世昀已经被震惊得哑然失声,他猛然站起身,把面前的茶盏撞飞出去,沈言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茶盏。乖乖,宣亲王府的一只茶盏可抵千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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