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记寿宴热闹,一片燎原红火。
第一日,贰肆抵达昌黎郡白狼城。
贰肆是大宗师的近卫,连珠箭术可以轻易命中虎豹的双眼,劲道之大,射程之远,再勇猛的武士也会由衷敬佩:“巾帼不让须眉。”
她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包括温璞。
温璞对于寿宴毫无兴趣,在太原旧乡或邺都帝都,像她这样的贵女,见识过更为奢靡华丽的歌舞筵席。
故而借口风疹,寻了清净地,背靠松柏,闲逸地编织花环。
辽西的春季偏凉,远不如中原的姹紫嫣红,她搜索许久才得了些缃桃、野樱、红杏。正考虑弄成什么式样,阴影笼罩,隔绝了温暖的阳光。
温璞瞥了来者一眼,继续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喂!你不叫喊嘛?”慕容著叼了一根狗尾巴草,鼻子冲她微扬。
不得不说他是有点能耐的,能暂时摆脱不远不近跟随着的侍卫婢女,乘其不备地蹿至她跟前。
“穿得真丑。”
她没来由地批评道。
慕容著瞪眼,今日为了贺公孙老头的寿,特地穿了大红的袍子。多喜庆啊,这黄口小儿竟敢骂他难看。
“你才丑,像只青蛙。”他立刻反驳。
每回见她都是一个颜色。
岂不知神仙家自有四时服备:春青、夏朱、秋白、冬墨。
天下百姓所尊奉信仰的太一道、太平道、阴阳道、五斗米道之流,皆认商山为祖庭。修行之人自诩神仙家,比拼各家道行深浅,绝不贪恋尘色。而温璞拜入参横谷大宗师门下,既不爱俏也习惯了遵从古礼。
现为暮春时节,她自然着青衣。
不过她也会揶揄:春日青蛙,夏成赤蜻,过了立秋变雪蛾,然后化作玄鸟,轰隆隆一声被雷劈得外焦里嫩……
温璞语气认真,“反正没你黑。”
原本偏黄偏壮的人,披上红艳艳的衣袍,不仅更黝黑发亮,还活脱脱像一只刚烤熟的野猪。
她摇摇头,眼瞅对方怒了,心里的不痛快也匿不住似的往上溢,在侍卫上前赶人前,猛地将手中刚掐掉的残花败叶扔了他满头狼藉。
“我才不怕你。”她后跳半步,龇牙,戴好遮面的绿纱。
“好啰嗦,快赶走。”
侍卫闻言,从树丛下站出,隐隐呈拱卫之状,虽未轻示兵刃,但压迫十足。
桓统领呵斥道:“轻薄小儿,还不速速离去。”
风水轮流转,慕容著才腹诽温璞是黄口小儿,紧接着他就被骂做轻薄小儿。
横竖在年长者眼中,你们都是小儿。
辨认来者身份并不难。
微赤的深棕卷发坠以玛璃、绿松石、滑石等各色宝石,松松垮垮编成长辫披于肩背,耳侧短发又以金琅玕束起,各垂胸前。红色的小袖袍,领、襟、摆均镶有边,系腰的躞蹀带是鲜卑族常见的鹿纹。
桓颢首先排除了段部,然而无论是慕容部还是宇文部,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尤其还是主家的贵客。但郎主指派,小女郎又有召唤,他只能佯装糊涂,尽责地驱除任何潜在的危险。
气氛不妙,温璞转身就走。
挪了几步,又回首笑眯眯道:“我不认识你,也不喜欢你。”
她孩子气地指挥桓统领,要么把人扔远些,要么别理会冒失鬼,省得丢份,“红公鸡,扰我兴致,就你会打鸣,是不是以为因为有了你,太阳才放出光芒。”
寒碜了他几句,稍稍解气些。
温璞怀抱花枝,踩着欢快的脚步,翩然离去。
旁至另一位不算陌生的绿瞳少年郎,略微凝滞,冲对方咧嘴,鼓起腮帮子哼哼了一声。
温璞默默念叨:“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她与他们理当不相识。
那样血淋淋的事,她在逐渐释怀。可以解释:害人者种下了因,结出反噬之果,与隔岸观火之人无关。
可这并非了无爱憎。
她记得自己的脖子曾被人拿匕首抵着,弹指间,有种无法掌握个人生死的不甘,但她不喜欢愤怒,更不愿去品尝愤怒的滋味。
她够好心了。
再怎么不喜欢,也想着瞒下去。
表现熟谂,保不准被谁瞧出端倪。
殊不知她的小小紧张,早被外人看穿。她想遮掩的真相,更是早被祖父查明。
慕容著拂抹干净,掌心还粘了半瓣桃花,望着嬉笑嗔怪,蹦蹦跳跳远去的人影儿,错愕道:“阿干,这就是中原世家的贵女?怎么一点都不娴静文雅?”
不是姓温?
却不温柔。
慕容白斜眸暗沉,盯着慕容著不语。
唬得慕容著舔了舔干巴巴的嘴,揉搓脸颊,小心认错道:“这不无聊嘛……”
所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处逛逛。哪料又碰见了太原温司徒的小孙儿。审美极差,不懂他的英俊,怎么能将他比喻成公鸡,有皮囊这么好看的鸡嘛。
但转念一想,鸡就是雉,雉乃斑色绣异之雄壮者。
也还好啦。
慕容著又得意了,挺直腰板,呵呵笑道:“听闻中原好美色,如遇姿容出众的男子,常常掷果盈车。阿干你瞧,她扔我花了,是不是觉得我样貌标致,其实还挺中意我的美……”
舌头还打着转,随即颤弱了音。
遭了不轻不重的一捶,他捂肩,哇哇求饶,“阿干,你打我作甚?”他抹了把不存在的泪,顺带拍落了不知何时贴上眼角的花瓣。
“让你读《春秋》,不是让你做春秋大梦。”
慕容白转动指上骨韘,语气不徐不疾道:“阿六敦,你该庆幸没人听到你的出格言语。”
那位统领模样的男子有所顾忌,几面之缘的小女郎也有意退避,当下统统走得干净,才不至于真起冲突。
人在屋檐下,岂有他这般恣意,如入自家地界。
“慕舆将军传信,我们该启程了。”他悠悠说道。
寿宴的第二日,一切如常。
第三日,段部鲜卑来攻。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原本与段部的较量,定在五月。
段部鲜卑的崛起,得益于九王之乱。
十二年前,一代枭雄兵败被杀。
寇晙出镇北境,担任幽州大都督二十余年,纵横捭阖,摄威擅势,东貘族无不敬畏。
他的死,成了机遇。
几轮残酷斗争之后,盘踞饶乐水一带的乌桓,终被崛起的鲜卑部落打败,结束了近三百年的统治权威,丧尽在幽州的大半势力。
段部首领段务尘、段日磾,先后娶寇晙之女为“恪尊”,企图独霸两辽。出头之鸟遭嫉,在以檀氏为主的当地豪强,以及其余各部鲜卑的攻讦之下,段部独木难支,去年清明时节内乱,反而丢失了不少旧土故域。
打来打去,辽西归了大赵。
这是自九王之乱后,中原王朝对北方右北平郡以东疆域的重新掌控与直接统治。
而慕容部,则顺利占据了辽东。
曾经盛极一时的段部,自然不甘心。
今年年初,曾经的辽东公,如今的燕王慕容嘏,派都尉赵槃前往大赵,声称不堪边境屡遭侵扰,又言辞恳切,愿乞兵替赵主分忧,一同讨伐段部鲜卑。
赵主也恼段部鲜卑得寸进尺,企图一劳永逸地安定北方,好腾手消灭西垂凉国,因此虚心纳谏。
温祥明白:燕国新立,更应该担心宇文鲜卑与高句丽国的虎视眈眈。相反,大赵才需要吃下上谷郡以东的段部鲜卑势力。而一旦消灭段部,慕容部少了劲敌后,恐怕也不会太守“属国”的臣子本分了。
他信不过燕王。
赵主亦如此。
故而密令威望颇高的老臣,借贺寿之名,实地评估局势,并辅佐新任刺史太守,稳固前方,掌握各族各部动向。
贺完寿,他就功成身退。
他会禀告赵主,远交近攻,宇文部可以用,慕容部必须防。倘若燕王野心不小,会先吞并高句丽,无东顾之忧后,再向西开拓疆土。
然而,宇文部先出手了。
“渴侯庸夫,胆敢偷袭!”
“啪”的一声,那帛书被狠狠掷在地上。
获悉东部发生小规模叛乱,燕主慕容嘏敏锐察觉,这多半出自高句丽的手笔。还没来得及作出安排,又收到加急军情,宇文部竟然和段部结盟了。
先后朝燕、赵动武。
撕毁不久前才定下的兄弟盟约,宇文部竟也膨胀起来,见他燕国不久前闹了雪灾,又刚结束一场不大不小的羊瘟,以为好欺负,直接夺取了几座燕属城县。
慕容嘏原本的如意算盘:借助赵国剿灭段部残存势力,但又在恰当时机透露赵燕结盟一事,好让段部提前准备。
如今段部与慕容部领土并不接壤,段部恨极,若要攻打慕容部,必须借道宇文部。可宇文部又倾向于慕容部,那么段部只得先击退赵**队,保住实力才能徐徐图之。
实际上,慕容嘏挑拨而已,根本没打算举兵相助,会合赵军一起讨伐段部鲜卑。慕容嘏乐见鹬蚌相争,好让他这位渔翁坐享其成。
“大王此言差矣。”
阶下,一位美髯公坐于交床,还有心情揶揄道:“宇文渴侯也没想象的那么不堪,至少学会了先发制人,暗中与段部、高句丽勾结,企图夺下辽西壮大自身势力,陷我慕容部于被动。”
慕容嘏冷笑,端起黄金酒樽饮下心中的不快,“依诸公所见,该当如何?”
从作壁上观到必须下场救急,实在窝囊且恼火。
当下殿内商议不绝。
阙机贵秉性凝重,与左右几位同僚互换意见,才禀明,“目前看来,宇文部出现变数。不如先礼后兵,再做打算。攘外必先安内,应尽快平息反贼。高句丽不得不防。”
有人符合道:“高句丽大君暗弱,我等不妨先用财宝交好。见好就收,也罢了。假若继续趁火打劫,再分兵攻打也不晚。”
众臣子不太看得起高句丽。
但也有人提出异议。
“不妥。”
慕舆长艮正色道:“宇文部来势汹汹,远甚于高句丽。再者,赵主迟迟不遣将领出征,眼下我燕国若只顾自身安危,毫无诚意表示,真让段部与宇文部得逞占了辽西,日后还怎么取信赵主。大王切勿舍本逐末。”
大燕建国不过一年,为图存,还得规规矩矩地,明面上尊奉大赵为宗主国。
两派各说各有理。
慕容嘏听了一会儿,侧首问道:“渴言侯,你以为该如何破局?”
权谋方面,已经努力了。可能有点枯燥乏味。但考虑女主前世的际遇,多写了点鲜卑各部势力情况。[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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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起辽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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