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带着可可回屋的时候，楼上的钢琴声也停了。
她给可可的小水碗里加了点水，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
“大嫂。”
她回头，乖乖叫了一声，看见甄珠穿着件白色睡裙，肩膀上披着一条灰色的披肩。
睡裙宽松，看不出她怀孕的肚子，但她扶着楼梯往下的模样，客厅的吊灯照在她身上，就有一种母性的温柔。
甄珠来拿阿姨热好的牛奶，浅浅啜了两口，跟着蹲在江江旁边，手指微曲着，在蹭可可的小脑袋。
她身上有股很淡雅的香气，像是花香，又有点甜甜的果香，她目光低垂着，忽然感慨了一句，“小家伙儿今年都已经两岁了吧？我记得是你刚上初中那年，晚秋她送来给你的。”
江江应了一声，又变的沉默。
她很早之前就听说，她姐和她大嫂，认识的甚至比和唐姐姐还早！
但江江在甄珠面前，并没有在唐姐姐跟前的自在，自从甄珠住进了她家，她就总觉得别扭，可能是因为她姐曾经最好的朋友，却嫁给了她的继兄，而这个继兄，对她姐并不好的缘故。
甄珠和她姐之前的气氛一直不对，但她印象里，甄珠好像是她姐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江江房间里有张两岁生日时候的照片，那时候，她和她姐，还有甄珠，三个人还有一张合影。
两个人的关系是什么时候恶化的，江江记不大清，只记得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哥带着甄珠回了家，他哥高中毕业，带着人回家办了毕业派对，在灯光和舞台上，说她是他女朋友。
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江江今晚忽然就有点忍不住，问，“大嫂，你当初，为什么会和我大哥在一起？”
在明知她大哥对她最好的朋友并不友善的前提下？
江江的语气多少带着诘问，她替她姐不甘心，紧紧看着甄珠的侧脸。
但甄珠脸上的神情没变，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听见甄珠说，“人的圈子就这么大，要恋爱，当然也是跟圈子里的人啊。”
她语调温温柔柔的，笑着看江江，“江江今晚怎么忽然问这个，是有了喜欢的男生吗？”
甄珠朝楼上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放心哦，我不会告诉叔叔阿姨的。”她眨眨眼，“...也不会告诉你姐，你想告诉我吗？”
“我没有喜欢的人！”江江被她岔开话题，心里不满，“也不用你帮我瞒我姐，我什么都不会瞒着她！”
“江江好乖。”甄珠温吞的笑，目光在江江身上上下打量，目光里是江江看不懂的怀念。
“像你姐小时候一样。”
“她小时候，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我。”
江江忍着心里的好奇，没先发问，而是满脸不忿，“可是你还是找了个欺负过她的人。”
像是察觉到了江江的敌意，地上的小茶杯犬忽然朝着甄珠叫了两声，江江皱着眉，呵斥住了他。
“可可，晚上不要乱叫！”
甄珠见状，也只是笑，她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指，幽幽的叹了口气，回江江刚刚的质问，“也没办法啊，人想要什么，总得付出点什么。”
这话落在江江耳朵里，就和“我就试图你们家的钱”也没有丝毫区别。
当然，这一点几乎是个没什么可质疑的答案。
从他们恋爱到现在这么多年，甄珠在江家，小心的恭维这个，陪笑那个，就连他哥堂而皇之的带着别的女人的衣服回家，她也能乖巧安稳的假装不知道。
要不是图江家的钱，她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可为了钱，她就这样背叛了她姐？
江江心里生气，抓着又掉闹腾的可可，看向甄珠的目光里都是冷然——乍一看，她和江晚秋真的有着十成的神态相似。
“我姐说了，钱不是自己的，就算看起来拥有，也不过是短暂的拥有它的使用权，归属权不在自己手里，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下不光神态动作像了，就连说的话都这么像！
甄珠眯起眼睛笑，看江江的目光，像是刚刚逗弄可可时的样子，“江江好棒啊，这么小年纪，就能理解这种含义的话，晚秋她真的有好好教你，你也很喜欢很喜欢你姐吧？把她说的话都记这么清楚！”
江江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她被甄珠这毫不在意的态度热闹了，愤然起身，但没走，而是弯腰和她四目相对，眸子里都是稚嫩有热烈的火焰。
她盯着甄珠，又下移目光，看她的肚子。
江江和她姐还是不一样的，她可不像她姐，只会委屈牺牲自己，她身上带着尖锐的、被宠爱娇养出来利刺，目光也像是刀，好像在说，“你不就仗着你这个肚子，你惹恼了我，我就会让你丢掉你的依仗！”
她的威胁是实打实的，可甄珠并不以为意，浅浅的笑意从淡色的瞳孔里流露出来，她顺着江江的视线看自己的肚子，然后抬头，有了丝丝的困扰。
“你想干什么？”
江江咬着唇，“反正大哥也不在，医生说没有信息素安慰，你这一胎很不安稳吧？”
甄珠为难的点点头，顺着她的话，“是啊，这孩子没有父亲...但还好，他有个很好的姑姑，对吧？”
她好像终于有点怕了，但又像是哄小孩儿的假装，江江满脸愤愤，她冷笑了一声。
“我才不是什么好姑姑，你只是提醒你一句，别以为你有了孩子，在这个家就能安安稳稳，他们只看你有没有利用价值，等你没了价值，就会把你一脚踹开！”
这一点甄珠倒是很清楚，任倩不就是她最好的例子吗？
但她没说，怕自己稍微用点力，都会激怒这位小朋友，只是目光送着她上了楼，然后才忍不住的笑出声。
“真是个乖宝宝！”
///
江晚秋这两天都是自己开车去的医院，也没见着周舒桐的人影。
第一天的时候，周舒桐把做好的早餐挂在门把手上，早餐上留了张纸条。
“昨晚失眠没睡，这会儿有点头疼，早餐给你做好了，拿路上吃。”
然后晚上快下班的时候也给江晚秋发了消息。
【在外头谈生意，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去，这两天你自己吃。】
江晚秋不愿意多想，但一个整天粘在身边，赶都赶不走的人，突然有事离开，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来，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躲着她。
在她说完自己小时候的狼狈之后，在她说完自己在意的东西都没有好下场之后...
江晚秋过了两个小时才会过去一个【好】。
第二天的时候，门口没挂早餐，好像生活一下子就回到了周舒桐入侵之前的样子。
江晚秋开车、上班、手术、看诊。
下午临下班的时候，手外科的朱主任找到了她。
“江医生，今晚有空吗？我有个亲戚，腺体之前受过伤，想做手术，但是又不是很了解，想跟你咨询一下这方面的知识，今晚你要是有空，咱们就一起吃个饭？”
因为手术，想要请江晚秋吃饭询问的人不在少数，但像朱主任这样直接的，也就仅此一个了！
不过直截了当点也好，江晚秋心里反而没那么大的负担，况且江晚秋对朱主任的人品和医德都很信任，她也一起去的话，好些话拒绝起来也不会那么为难。
江晚秋七点多钟的时候才做完手术，收拾收拾结束，也就七点半了。
刚巧朱副主任也有台手术，结束的比江晚秋晚一点，江晚秋就在值班室歇了会儿，剥了颗奶糖在嘴里，手机打开，有条周舒桐一个半小时之前发来的。
孔雀：【下班了吗？】
江晚秋：【刚刚结束】
对面很快显示正在输入，然后手机一震。
孔雀：【晚饭还没吃？我给你叫家私房菜，别嫌麻烦不吃饭。】
江晚秋抿着唇，手指悬在屏幕上，实在是搞不懂周舒桐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江晚秋看来，按照周舒桐的脾气，要是她真的一晚上没睡，再怎么着也会撑着起来见自己一面。
倒不是江晚秋真的有那么重要，而是江晚秋明白，周舒桐会拿着这个事儿跟她装可怜卖惨，说不定还会说是想自己想的一晚上睡不着，给她自己讨点好处。
至于说她去谈生意...江晚秋就更不信了，谈生意得穿正装，要按着之前的路数，周舒桐肯定会跟她视频显摆，然后照片轰炸不停，没道理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她已经肯定了周舒桐在躲，可她今天又开始发消息关心她。
问她什么时候上班，中午吃的什么，这会儿又问她晚上的安排，还要给她定外卖。
欲擒故纵吗？还是真的想断了，怕悬崖式的分开太过尴尬，先拿这些话来应付她？
江晚秋想不清楚，但无一例外都很讨厌，尤其是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说了那些事后，江晚秋想想就觉得脸上生疼。
这次江晚秋很快的在输入框里打。
【不用，和同事出去吃，你忙你的生意吧，不用操心。】
想了想，她又把同事换成了朋友。
那边很快的问。
【朋友？哪个朋友？在哪儿吃啊。】
顿了几秒。
【你不是最讨厌和一群出去应酬了吗？这大晚上的，明天不是还上班？】
江晚秋正要回，朱烛从外面敲了敲门。
她穿了身焦糖色的外套，眼镜之后的目光有种迟钝的温和。
“江医生，我好了，咱们走吧？”
“好。”
江晚秋没再回，收拾好跟上去。
///
吃饭的地方是在一家叫做悦然茶楼的地方，她们一到，就有个和江晚秋差不多年岁的女人站在外面等着。
她穿了件黑色的短袖，下摆扎在裤腰里，牛仔裤包裹着臀和腿，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笑得甜甜的，眼镜又大又亮，车一停，就张开手，对着车内的人喊“大姨。”
她叫的应该是朱烛。
江晚秋看过去，朱烛的脸上果然笑开了，她下了车，接过那个小姑娘，喊她“念念。”
然后那个女人朝江晚秋伸出手，“江医生吧，朱主任是我嫂子，我叫姜新雨。”
江晚秋和她握手，然后目光看向一旁的小姑娘，姜新雨立马勾着她的手指，让她叫人。
“江医生，这是我二女儿，姜念念，姜念念，快叫阿姨好。”
小朋友听话，用软糯糯的声音问好，叫的江晚秋心里软软的。
几个人寒暄了两句，江晚秋看得出来姜新雨不是病人，不过当着孩子的面，姜新雨没提病人的情况，她也没先开口，几个人往茶楼里走，到最里面的包间。
门打开，漂亮的吊灯下面，坐着一大一小，穿着母女衫的人，小朋友看起来比姜念念更大一点，相貌倒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看起来更加安静沉稳，默默陪在她母亲身边。
而她母亲，居然是孙媛媛！
孙媛媛还是像上次见她那样的沉默，不过这次爱人女儿都在身边，她看起来放松了许多。
江晚秋有点吃惊，然后听姜新雨跟她介绍，“这是我爱人，孙媛媛，大女儿，孙妤。”
她笑着让大家落座，江晚秋和姜新雨分别坐孙媛媛两边，姜新雨边上是两个孩子。
朱烛本来在江晚秋左手边，后来姜念念眼巴巴过来找她，她就坐到了姜念念身边，方便照顾她吃饭。
饭间一直是姜新雨在热络气氛，两个孩子在，起先也没说什么，等两个孩子吃得差不多了，保姆进来，带她们出去玩，朱烛看着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包间里就只剩江晚秋和姜新雨妻妻俩。
“江医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爱人前些天去您那看过诊，当时我在外地出差，这次专程请您出来，是想具体问一问，我爱人的身体情况适合做手术恢复吗？成功几率又有多少？”
江晚秋对孙媛媛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不光是楚主任说她是副市长的女儿的缘故，最重要的，还是在第一次问诊的时候，孙媛媛并不算配合。
她好像精神状态有一点问题，整个人看上去都很疲惫，目光充斥着怀疑，就连最寻常的问诊，都是她身边的阿姨来替她回答的。
江晚秋看了看孙媛媛，又看向姜新雨。
涉及到了江晚秋的专业，她就显得干脆利落的多。
“姜小姐，有一件事上次问诊的时候，孙小姐没有说，阿姨也不知情，那就是孙小姐的腺体，到底是怎么损伤的？我做过简单的检查，发现腺体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
江晚秋看见孙媛媛的嘴角落下去，她比姜新雨年长，但在姜新雨身边，依赖性却很重。
姜新雨拍拍她的手背，攥紧，“确实没受过什么外伤，这事儿...是从我爱人生了我们家念念之后。”
///
江晚秋的消息迟迟没回，周舒桐捂着脸，来来回回，几乎要在地板上磨出一块圆形的圈！
终于，过了近二十分钟，江晚秋才回过来简短的一句。
【没几个人，明天不上班。】
没几个人，就是单独聚呗？
明天不上班，怎么，还要通宵？！
周舒桐气得要咬人，奈何嘴巴都合不上，看着桌子上的消炎药心烦，连骂了好几声往沙发上摔。
如江晚秋猜测的，周舒桐确实是在躲她，但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纯粹就是江晚秋第二天一醒，发现自己要长智齿，半边脸都肿了！
这她哪儿还敢在江晚秋面前出现？这不就坐实了江晚秋在意的人会倒霉？
她不敢跟江晚秋欲擒故纵，因为知道江晚秋这人，但凡你要退，她就绝对不可能陪着脸进，而是会比你更快的往后退！
费劲巴拉的追都追不上，她是多想不开才会用这种把戏？
但要要让江晚秋觉得，她在意自己，自己会倒霉...她得多难受？
周舒桐就把自己卖惨的念头也打回去了，就是怕江晚秋真这么想。
可谁想到，这脸还没好，江晚秋不光退了，还退到了别人身边！
周舒桐心态崩了，什么也顾不上想，手机里的消息没停，一串又一串的发，终于，八点半的时候，江晚秋发来了条定位。
周舒桐长长出了口气，带上口罩就往外跑。
妈的，她倒是要看看，是谁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塔！
周舒桐到的很快，姜新雨正把人往外送，她就赶到了路边。
路边和茶楼还有点距离，江晚秋没瞧见她，正和姜新雨交代住院的时候要带的物品。
交代的差不多了，姜新雨手机响了，江晚秋听见一个沉稳稚嫩的女声，在跟姜新雨告状。
“妈咪，念念又让大姨喂她吃东西。”
江晚秋只当是姐妹俩吃醋，心里还觉得怪温馨，然后就见姜新雨很客气的朝江晚秋笑笑，背过身，语气立马骄蛮。
“姜念念！我跟你受了多少次了，吃东西自己吃，你没手还是没脚，大姨是在照顾你，不是伺候你，怎么着，你不想当我闺女，还想让我给你供起来当祖宗？”
江晚秋：“......”
江晚秋被姜新雨的声音吓了一激灵，默默拢了拢外套当掩饰。
嘶，天有点凉了。
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嗯，明月孤悬，也行吧。
江晚秋觉得怪尴尬，听着别人骂女儿，又温馨又荒谬的，她想打个招呼走人，奈何姜新雨骂女儿骂的太认真。
江晚秋找不到什么机会开口，目光四下乱转着，想着之前发给周舒桐的定位。
她跟自己要定位，这是装不下去了，要过来？
什么借口呢？生意谈完了？那还真是巧。
江晚秋嘴边挂着淡淡的嘲讽，然后目光稍顿，看见了路边熟悉的车。
里面的人应该也看见她看见了，然后车窗缓缓放下来，露出一张带着口罩的脸，一只手垂在车窗上，周舒桐有点不耐烦的拍了拍车门。
“Hop in!”
让她上车，但周舒桐的声音很低，有点奇怪，像是气得咬牙切齿，然后姜新雨也听见了，挂断了电话，寒暄了几句之后，她目送着江晚秋上车。
上了车，江晚秋也没看她，两个人，一个开车，一个玩手机，一路上谁也没先开口。
江晚秋不说说话，属于心理上能憋，周舒桐也不说话，属于生.理上不得不憋。
一直到了小区停车场，江晚秋的目光才从没什么内容的手机屏幕上挪下来。
她跟周舒桐到了句谢，抬头要说什么，但是先看见了后视镜里，周舒桐肿得像是馒头的半边脸。
她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目光里都是惊异的，“你这是...肿了？”
周舒桐终于能发脾气了！
她狠狠瞪了江晚秋一眼，然后摔上车门就走，江晚秋一愣，连忙跟上去，这两天的阴郁好像都被她这副样子给逗没了。
追到了电梯里，江晚秋探着头看周舒桐，小心摘掉了她脸上的口罩。
“你这两天......是因为牙肿了？”
周舒桐的嘴张不开，只一条缝，问她，“那不然呢？”
电梯到了，她这次直接回的自己家，然后江晚秋并不意外的跟进来。
“吃药了吗？吃点消炎药。”
她手指轻轻的碰她脸颊，周舒桐都痛的吸气，江晚秋歉然的收回手，去摆弄那个制冰机，想给她弄点冰，冰敷一下。
又问她，“上次我给你的那些药呢？你知道什么是消炎的吗？”
“吃了！”
周舒桐往沙发上躺，她这会儿是难得的安静，指了指桌上的药盒，江晚秋过去看了一眼，夸了句，“还好，没吃错药。”
周舒桐瞪她，江晚秋偷着笑，去取冰块，用毛巾包了一下，轻轻放在周舒桐脸上。
周舒桐安心在沙发上躺着，一副“我有理，你好好哄我。”的理所应当！
江晚秋帮她敷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儿想起来，“对了，你之前不是想看我给你拍的照片？我发给你吧。”
周舒桐睫毛颤了颤，心里得意的要到天上去，还要装着不在意的样子，睁眼，随意的打开手机。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周舒桐点开聊天框，然后看见江晚秋给她发了一张，蜜蜂小狗的表情包。
周舒桐：“.......”
人参有得必有失：周舒桐：虽然我得到了智齿，但我差点失去了老婆！
江晚秋：请记住这个Hop in!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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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蜜蜂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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