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
陈园扑上来，手臂环住连雨的脖颈，将冰凉的脸颊贴在连雨颈侧。
连雨打量着周遭，急促的呼吸尚未平息。
人行道上一切如常，路人交谈着走远，道路尽头，一盏路灯寂寥地亮着。
“你不是说……”
“怎么？”
陈园抬起头，眼中的恐惧早已被精明顶替。
“我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连雨，你还记得你是我的男朋友吗？”
连雨眼睛微微睁大些许，表情看起来有些空白。
陈园冷笑出声。
“你可别忘了，我过这种日子都是因为你。我要你给我买一个包你到现在都拿不出来，居然还敢在外面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陈园唇角带笑，字字诛心。
“我叫你来怎么了？就算我叫你去死，你也得去。”
连雨瞳孔颤了颤。
一团情绪在连雨胸腔里膨胀，不断挤压着他肺部的空气，几乎叫他喘不上气来。连雨跌撞着后撤几步，呼吸有些急促。
“我到底……为什么会被你这样的人吸引？”
自言自语的低喃，在这种时刻里却显得尤其清晰。
陈园瞪大了眼睛。
“你什么意思？”
“我要和你分手。”
话出口的时候，连雨忽然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捏紧身侧的拳，直视着眼前这个对他而言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重复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结束了。”
“你敢？！”
陈园扑上来，手扯上连雨的衣领。
“你说结束就结束？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陈园。”
连雨语气很冷，神色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纵容。
陈园打了个哆嗦，可自尊让他高昂起头颅逼问。
他从喉管里挤出声冷笑：
“是因为秦一对不对，果然是那个贱人！”
连雨皱眉，不耐地将他打断。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私奔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的选择，那么承担后果的就不该是我一个人。”
连雨忽而释然。
“你说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我害的。可在我凌晨四点终于能从那个挤死人的吧台里解脱早上八点又要去赶早课的时候，在我不得不搓洗别人吐在我身上的呕吐物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睡觉，在和网友聊天，你在质问我为什么拿不出钱给你买包。陈园，在变成穷光蛋之前，我和你是一样的。”
夜风吹起连雨火红的发丝，月光笼罩着他，像个模糊的、抓不住的幻影。
“不！”
陈园彻底慌了神，他伸手，想要牵住连雨。
“不是的，小雨，我——”
连雨后退一步。
陈园手僵在半空，表情有些无措，一颗泪珠从他通红的眼眶滚落。
直到此时，陈园终于意识到，那个总是任由他拿捏的连雨正一点点从他掌心溜走。原来谁的耐心都是有限的，都会被不加控制的伤害一点点消磨干净。
他恃宠而骄的把戏玩过火了。
“你原谅、原谅我好不好小雨，我都会改的，真的……你相信我！”
连雨看面前人狼狈的泪眼，忽然有些想笑。
早干嘛去了。
“陈园，我们结束了。”
连雨转身离开，不再管身后陈园的呼喊。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步伐一点点加快，最后，连雨小跑起来。
像是春色里，每一叶鸽羽都泡在日光里的白鸽。
他突然想起了秦一。
他想起秦一问他要不要和命运争一争。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吗。
连雨笑起来，他弯下腰，感受血液在他脉管里尽情奔涌。他才不管路人怎么看他，才不管别人看他这样会不会觉得他是神经病。
过去他一直被命运推着前进，可以后的生活，他想听从自己的心。
“我知道了！”
连雨忽然纵情一喊。
昏黄的路灯下，他火红的发像是簇熊熊燃烧的火焰，耳垂上耳钉熠熠闪光。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他飞快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可他不知道，虚空中，一道机械的电子音响起，以不为人耳所捕捉的频率慢慢扩散开来。
[修正模式，开启。]
啪嗒。
一颗眼泪砸落在地上，撑在石板砖上的手掌一点点攥紧，青筋爆起。
陈园双目通红。
“秦一，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
——
落地窗前，稀薄的月光描摹出一道人影，漆黑的轮廓，如若一座冷硬的山。
“你失败了。”
秦一顿住脚步，他抿抿唇，想开口却不知怎么的无比困难。
落地窗前的男人站起身，银框眼睛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只有眼尾一点不起眼的皱纹才能叫人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四十岁了。
“楚先生。”
直到这时，秦一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说过，如果你能在今晚8点之前把我儿子带回来，那么我愿意作为毁约的一方主动结束我们的婚约，承担毁约的代价，但很抱歉，你失败了。”
楚天扬扬下颌，示意秦一看墙上那盏刚过八点的电子钟。
可秦一却只是扬起头。
天幕上鲜红的数字倒映在他眼中。
16：00：01
只剩16个小时了。
等明天中午十二点一过，婚礼进行曲准时奏响，世界将开启自毁模式，就算他能通过时间隧道逃离，连雨的结局却只是葬身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
数字在他眼中逐渐扭曲，叠成重影。
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口。
秦一身形猛然一晃，几乎立时腿部一软，向下摔去。
“你没事吧？”楚天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眉头皱起。
秦一摇摇头。
“只是五十多个小时没合眼而已，不要紧的。”
楚天视线略过他苍白的嘴唇和脸色，忽然轻笑。
“怎么，你是想让我可怜你，主动提出遂了你的心愿？不过很抱歉，你失败了。”
做惯了上位者的楚天根本不需要考虑秦一的心情，说起话来毫不留情。
“那天看小雨那么急切地拉你走，我还以为他是喜欢你的。但现在看来，小雨对你的感情也就那样，至少没有喜欢到愿意和你回来，我当然没有为了你承担解约风险的必要。”
“被看穿了啊。”
秦一扬扬下颌，那点强撑到极点濒临破碎的气质消散一净，他甩开楚天扶着他的手。
“和我这种人结婚，你不觉得恶心吗？”
“不觉得啊。”
楚天耸耸肩，唇角始终勾着个绅士的笑意。
“我对结婚对象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对小雨够好，就算是那种喜欢也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当初选中陈园也是看重了这点，谁知道他居然敢带着小雨私奔。”
说到私奔二字，秦一听到一声清晰的磨后槽牙的声音。
他有些震惊地抬眼，却见楚天笑意如常。
“不过幸好，代替陈园来履行婚约的人是你，你似乎比陈园靠谱一些，即不会亏待小雨，又不会把小雨从我身边带走。”
秦一皱眉盯了会儿楚天。
该死的养子奴。
“难怪连雨会那么轻易地就被陈园骗走了。”秦一嘀咕。
“你说什么？”楚天眯起眼，神色有些不妙。
秦一忽然听到脑中系统的播报。
他猛然抬起头，扬起个人畜无害的笑：
“没什么……哎呀！”
平地摔跤，挺考验演技的，但没关系，秦一演技够好。
眼见他在无外力的情况下硬生生摔出了惯性的形状，纵使聪明如楚天也还是本能地伸手去接。
“爸！——？”
房门好死不死在此时推开，房门前，连雨笑容僵在脸上，圆瞪的眼睛里透出几分迷茫。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一被楚天一把推开。
他站稳身形，看楚天向连雨张开怀抱。
“小雨，在外面吃够了苦头终于肯回来了？怎么样，还是在老爸身边好吧？”
楚天大臂一揽将连雨圈进怀里，把连雨的背拍得砰砰响。
连雨没反应过来一般，愣愣地任由楚天拍他。
眼睛却始终落在秦一身上。
秦一垂下视线。
浓密的长睫显出些阴鸷气息，藏在阴影后的眼中却漾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一阵寒暄后，楚天也终于察觉到了连雨的反常，他揽着连雨的肩走向秦一。
“发什么愣啊，来，叫小妈。”
“小妈？”
连雨露出个茫然到了极点的表情，简直像是迷失在野狼出没地的羔羊，要多无助有多无助，就算蜷缩了身体，也一样逃不过被狩猎的结局。
风砰得一声将房门吹上。
连雨受惊般哆嗦一下。
“什么小妈？”
连雨踉跄着后退一步，他求救般看向楚天，用眼神拼命摇动养父的肩膀。
“我怎么听不懂，什么、什么小妈？！”
“前段时间你不在所以不知道，我之前不是和陈家联姻吗，但是如你所见，陈园和你私奔了……”
“等一下！”像是遭了雷击一般，连雨头皮一麻：“陈园就是那个和您联姻的陈家的小儿子？”
“是啊，秦一因为身世有些复杂，直到几个月前才被陈家认回去，所以一直没有改名。虽然陈园跑了，但婚约总得继续，所以就由秦一替陈园来继续履行婚约了。”
“怎么会……可是，陈园明明说他的联姻对象是个老头！？”
连雨话音刚落，楚天便笑起来：“见面那天我让管家李叔替我去的，总得考验考验新娘的诚意吧？”
此时此刻，楚天爽朗的笑声就像是对连雨的嘲笑。
连雨垂着头，身侧的拳头捏紧。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雨”楚天伸出手，似是想说些什么。
连雨去猛然抬起头，他狠狠咬下牙齿，视线落在秦一脸上。
“所以你全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法？”
连雨死死盯着秦一，却迟迟等不来一个答案。
他嗤笑出声。
“你说的对，我们之间，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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