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上，连雨嗅嗅自己袖口。
淡淡的皂香飘入鼻腔，让连雨的心跳慢下来些许。
出于一名“金丝雀”的职业修养，连雨是洗了澡过来的，为了防止自己在挤地铁的时候出一身汗，他一咬牙打了辆出租车。
好在路程不算长，再加上打车软件给他发了新客券，才让他不至于陷入连车费都付不出的窘境。
“到地方了嗷。”
刚放下连雨，司机便一脚油门踩到底，扬长而去。
连雨飞快后退几步，抬手挡住扬起的灰尘，却不经意绊了一下。
“喂，你踩到我了。”
连雨忙不迭抬起头，却在看清眼前的建筑物后一愣。
面前是个红色尖顶的两层小楼，小楼大门上挂着个褪色的牌匾：
博爱孤儿院。
是来错地方了吗？
“喂，我说你踩到我了。”声音从连雨身下传来，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孩不过刚到连雨腰间，神色却老成极了，“没礼貌的大人，不知道说对不起吗？”
连雨一把抓住小孩的肩膀。
“小朋友！这到底是哪里……”
“秦老师，救命啊，这里有人贩子！”
小孩扯着嗓子叫起来。
“怎么了！”
一道皎白的身影急匆匆从教堂小楼里跑出来。
再看清连雨后，秦一轻呼出口气，笑起来：“你这阵仗还真够大的。”
青年微微喘着气，一缕被汗浸湿的额发滑落，垂在他因为跑动而微红的脸颊边。
“那还不是因为你！”
连雨有些结巴，他小声嘀咕：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秦一笑眼盈盈。
“……以为你很讨厌小孩！”连雨猛地提高了音调，有些生硬地把话题扯开。
“没礼貌。”
一旁的小孩忽然拍了下连雨的大腿，小大人似地迈步向教堂小楼走去。
连雨摸摸大腿，脑袋上冒出一串问号。
“为什么要讨厌？”
秦一偏偏头，示意连雨跟他走。
“小孩子多可爱啊。”
没觉得。
连雨在心里反驳。
他长腿一迈，三两步便追上秦一与之并肩。
“你很喜欢小孩？”
秦一长睫忽而一颤，像是触发了某些回忆。
“倒也不是。”秦一抿起个笑，唇角的弧度却透出些苦涩，“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连雨偏头看他。
“嗯，没法再看到我们的孩子了。”
“我们的……孩子？”
连雨脑门上的问号更多了，他伸手贴上秦一的额头。
“你发烧了？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说着，连雨担忧地弯弯腰，对上秦一的视线。
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秦一视线猛地一抖。
“没什么。”
连雨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两人绕了个弯，越过小楼的转角，视野瞬间开阔。
宽敞的花园里绑着气球，一个简朴的木桌摆在花园中央，木桌上的铁盘里一块块焦糖色的曲奇整齐摆着。
连雨莫名加快了脚步。
越是走近香气便越清晰，像是枚即将破土的小芽，连雨觉得自己的心脏痒起来。
一种感觉从他脑海里闪过。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仅仅只是一种感觉。
连雨急不可耐地捏起一块曲奇塞入嘴中。
舌尖几乎做好了某种准备。
“巧克力豆？”
连雨停下了咀嚼。
秦一盯着他。
“是你想要的口味吗？”
连雨飞快往嘴里塞了两块曲奇，腮帮子仓鼠似地鼓起来：“好吃。”
他声音含混，见秦一仍盯着自己，他警惕地回望。
“我多吃两块应该没问题吧？”
秦一忽而失笑。
“就这么好吃吗？”
“当然。”
连雨喉头一哽，差点被两块曲奇噎死。
他使劲捶捶胸脯：“我这两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饿死我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
秦一牵牵唇角，从他哆啦B梦的口袋里掏出张支票。
连雨伸手就要接过，秦一却忽而猛地将支票往后一收。
“我只为值得的货品付钱。”
秦一两指夹着支票晃晃，下颌扬起。
连雨磨了下后槽牙，挤出个僵硬的笑。
“好的，秦总，啊——”
秦一俯身，叼住他指尖的曲奇。
连雨指尖一顿。
“？”
秦一抬眼望他。
连雨摇摇头，触电般收回手。
他逼着自己忽略那道从尾椎骨窜上来的电流，用吊儿郎当的语气掩盖有些慌乱的呼吸：“没什么。”
“你们是一对儿吗？”
稚嫩的童声响起，只见之前那个“痛骂”连雨没礼貌的老小孩站在两人膝盖下，伸手扯扯秦一的下摆。
“秦老师，你和这个人在谈恋爱吗？”
“什么？不不不……”连雨摆着手就要否认。
秦一却耐心地蹲下身，扶住小孩的手臂，笑吟吟地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小孩抠着手，眼睛滴溜溜地在连雨脸上转了一圈：“虽然这个人没什么礼貌，但是长得还行，和秦老师看起来很般配。所以我觉得你们是一对。”
连雨险些笑出声来。
他跟着蹲下身，屈指在老小孩脑门上一敲：“你看着老成，怎么爱情观这么肤浅？”
“可是！”小孩的脸皱一团，不服气地努努鼻子：“那你说不看脸看什么呀！”
连雨啧啧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就是你不懂了，看脸绝对是会吃亏的。”
“可你就是这样。”秦一忽然开口。
“我？”
“是啊，你不记得了。”
秦一抱起手臂，将脑袋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看向连雨，眼底是亮晶晶的笑意：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
连雨有些没了底气，他摸摸脸颊：
“你提醒我一个关键词，我绝对能想起来！”
“真的？”
秦一看着他，阳光照不透他漆黑的眸子。
连雨忽而有些读不懂秦一的情绪。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很喜欢我的眼睛，因为它的颜色很特殊。”
“颜色？”
连雨俯身，仔细打量着秦一漆黑的眼瞳。
秦一睫羽蝴蝶般扑闪几下，看起来有些紧张。
连雨觉得自己已经洞察了一切。
他眯起眼：“我真有这么说？”
秦一点点头。
“我搭讪的方式也真够土的。那我再问问你，我还说了什么？”
“你还说……”
秦一歪歪脑袋，额前的黑发顺着他眉骨滑下，刺痛了他的眼睛。秦一闭闭眼，将碎发掖到耳后。
“很喜欢我的头发。”
“不会也是因为颜色很特殊吧？”连雨眯起眼，指尖敲着自己的手肘。
“是啊。”秦一笑得有些心不在焉。
“哼哼”，连雨猛地一拍大腿，露出副看穿一切的表情：“就说你在骗我吧！”
“是啊，我一直都在骗你。”
秦一的语气认真得有些反常。
连雨动作一停。
好奇怪，这是什么表情？
连雨盯着秦一的眼睛，慢慢站起身。
他想问清楚秦一的话里有话，可又忍不住自问，他有什么资格。现在的他不过是为了还债而被秦一圈养的金丝雀而已，他有什么资格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可不行。”
老小孩突然出声，推推鼻梁上印着卡通图案的小眼镜。
“撒谎是个坏品质，建立在谎言上的爱情终将破碎。”
连雨忽而轻笑出声。
“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他揉揉老小孩的脑袋，余光却落在秦一身上：“不过你放心，我和秦老师并不是恋爱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
连雨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看向秦一，对方却只是低垂着头。细碎的黑色刘海打落阴影，遮住了青年眼底的情绪。
“或许是朋友吧。”连雨听自己的声音没什么底气。
“小鹏。”
秦一忽然将手搭在老小孩的肩膀上。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吹哨声响起，只见已经有孤儿院的老师在小楼下指挥着孩子们进屋。
注意到秦一的视线，那老师小跑过来拉过小鹏的手。
“秦先生，小鹏给您添麻烦了吧。”
老师笑得客气。
“您这么还来我们孤儿院做义工，非常感谢。听说后天就是您的婚…… ”
“天色不早了，你快带孩子们去休息吧。”
秦一开口将老师的话打断。
老师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用手挡挡嘴巴，很快带着小鹏离开了。
秦一表情中莫名有些疲累，。
他捏捏眉心，刚想想说些什么，却被嗡的一声打断。
他掏出手机。
因为身高差异，连雨看到秦一手机消息的第一行：
今晚八点是最后的机会……
秦一啪得暗灭了屏幕。
“时间差不多了，陪我去吃饭。”
——
“那个，后天……你后天有事？”
问题憋了一路，连雨终于在进入房间的刹那问了出来
秦一猛然回身，盯着他。
连雨被盯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退后一步。
他知道那时秦一的打断太过反常，理智也告诉他不该过多刺探，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很关心我的事？”秦一向前一步。
“才、才不是。”
连雨退后一步，后背抵在门上，显然已无路可退。所以他只能磕磕巴巴地反驳。
“我只是在想后天你有事正好我就可以休息——唔！”
唇齿相贴的瞬间，像是有什么熟悉的感觉涌入连雨脑袋。
心脏像是一眼热泉，情绪翻腾。
连雨的脑袋疼起来，似乎是有什么快要破土而出了。
这种感觉让他恐惧。
纠缠间两人已滚在床上。
总统套房里充斥着精致的熏香气味，连雨摔在床上，柔软的丝质床单蹭过他侧脸，他看准机会，将秦一从他颈间推离。
“不是说要吃饭吗？”连雨呼吸有些急促。
“是啊，我的晚餐。”
冰凉的指尖落在腰腹上，连雨本能绷紧腰部肌肉，却没躲。
以他现在的身份，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推阻。
连雨闭上眼认栽，身上的人却没再继续下去。
“连雨，当初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连雨睁开眼，怔怔地望了回秦一。
“命运。”
这是他听到这个问题后，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词。
就像在他遇到陈园的瞬间脑袋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爱人”，又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就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和秦一分手”。
命运，大概就是这种东西吧。
“那要争争看吗？”
“什么？”连雨一时间没有听懂。
秦一看着他，眼神竟是平静。“要试试看吗，和命运争一把。”
连雨听到自己心脏跳得飞快，像是要从他喉咙里跳出来了一样。
他张张嘴，却连一个词也说不出。
忽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连雨匆忙推开身上的秦一，接起电话，陈园的声音一瞬间穿透空气，落进房间里的他两人耳中。
“小雨，救命啊！快来帮帮我！”
“你怎么？遇到什么事了？”
“事……就是，啧……总之你快点来就是了，现在就来！”
连雨听明白了，这多半只是陈园为了把他叫回身边的手段。可他仍不敢赌，万一真的是陈园遇到了什么事情被他耽搁了最佳的挽救时间，那就糟糕了。
他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外套：“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连雨。”
秦一站在床边看他，领口一颗贝母纽扣断裂，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你要是现在踏出这个房间，我们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大概电话那边听到了秦一的声音，陈园忽而猛地哭出声来：
“你快过来啊小雨！快点！”
时间无声流逝，最后一点落日的霞光从窗台的缝隙间消失，天地暗下来。
“对不起。”
连雨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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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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