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数日,秦箴都再未出现在卿娆面前。
二人虽同处乾盛殿,却仿若被一道无形的壁垒隔开,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稚雀中间也曾劝过卿娆,只是都被她笑吟吟地忽视了。
次数多了,稚雀也不敢再劝。
来的最多的,倒是内务府的宫人,毕竟封后大典所需的各式章程、礼服图样、首饰清单,皆需卿娆的“裁决”。
卿娆对此兴致缺缺,往往只是随意瞥上一眼,便命他们按旧例去办。
她更在乎的,是何时动身前往陇州。
只是秦箴不来,她也不愿凑上前去。
日子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到了三月初一,封后大典当日。
宜出行,宜嫁娶。
这日寅时刚过,乾盛殿后殿便已灯火通明。
卿娆早早在宫人们的伺候下起了身,任由她们伺候自己沐浴、熏香,整个人昏昏沉沉。
直至那件耗时数月的嫁衣出现在她面前时,卿娆才被那扑面而来的华光骤然惊醒。
这嫁衣在她先前看过的基础上又做了些改动,以最浓烈的正红为底,上头金线绣出的展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图腾下,随着凤凰羽毛飘飘洒洒坠下金光。
不知是否是卿娆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些金光像极了拽住凤凰的锁链。
见她怔住,稚雀轻声道:“娘娘,可是有何不妥?”
卿娆摇摇头,无非是一件衣裳而已:“更衣吧。”
稚雀抬手,伺候她更衣。
动作间,听见卿娆问道:“圣上可来过了?”
稚雀一顿,手下动作不停:“回娘娘,圣上应当已经在太庙候着您了,待会儿便能见到。”
卿娆轻轻嗯了一声,任由宫人们一层层替她穿着繁复的礼服。
每穿一层,她便觉得身上的重量增加一分,像一个枷锁将她包裹在里面。
更衣完毕,卿娆抬眸望向镜中的自己。
女子云鬓高绾,头戴九尾点翠嵌珠凤冠。
凤冠正中,一只金凤傲然独立,口衔一串流光溢彩的东珠长链,垂至额前。
鬓边两侧各垂下三串以珍珠、红蓝宝石穿就的旒珠,微微晃动间,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她本就容貌不俗,在这样的映衬下,更添了一丝华贵肃穆。
一旁的稚雀适时上前,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娘娘,大典流程冗长,恐无暇饮食,请娘娘先用些参茶提提神,润润喉。”
卿娆知今日场面浩大,只怕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便也端过茶盏轻抿了几口。
参茶带着淡淡的苦涩,入口却有一股暖意流入四肢百骸。
用过茶,便到了该出门的时辰。
殿门缓缓打开,门外,规制极高的皇后凤辇早已等候多时,仪仗队、宫人肃立两侧,鸦雀无声。
卿娆心下一沉,头一回对封后大典有了如此具体的认知。
今日一过,她便是秦箴祭过天地的皇后了。
“娘娘?”稚雀轻声提醒。
卿娆抿了抿唇,踏上凤辇坐定。
沉重的轿帘垂下,将轿内隔成一个单独的空间。
辇车刚起步不久,卿娆便觉一阵困意袭来,眼皮沉重地如同灌了铅。
外头随行的稚雀却似早有预料,低声道:“娘娘,路途尚远,您且安心小憩片刻,到了太庙,奴婢再唤您。”
卿娆应了声,顺从着困意阖上眸子。
待她再度醒来时,只觉脑袋疼的厉害,就连意识也浑浊不清起来。
她费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太庙庄严肃穆的穹顶或凤辇华盖,而是...一片有些熟悉的,以繁复金线绣着大朵缠枝牡丹的绯色帐顶!
她猛地蹙起眉头,下意识便想要抬手揉一揉胀痛的额角,待目光触及袖口的牡丹花纹时,忽地顿住。
这嫁衣...与她今晨穿的,完全不同。
不对劲,实在太不对劲了。
卿娆拧着眉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心跳骤然加快。
菱花琉璃镜、紫檀木妆台、还有窗边那具焦尾琴...这分明是明华公主府的主院正房!
她怎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卿娆的目光忽地顿住,整个人一颤,盯着房间最深的阴影处。
那里,一道颀长的身影斜倚在雕花软椅中。
借着窗柩透进来的日光,她依稀辨出那人身上是极扎眼的大红喜袍,与她身上的嫁衣乃是配套的制式。
他一头乌发整齐用莲花金冠束起,冠橼两侧垂下长长的细金流苏链,此时正折射出冰冷华贵的光泽。
秦箴本就生的昳丽,平日玄衣墨冠已是俊美无俦,此刻这般极致浓烈的色彩与华丽繁复的装扮,更是将他那份近乎妖异的艳色烘托到了极致,仿佛堕仙临世。
若是平日,说不得卿娆也要晃神片刻,可现在,她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秦箴?”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怎么会在这里?”
阴影中的男子轻声笑了一下,他站起身,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中。
多日不见,秦箴消瘦了许多,脸颊线条愈发凌厉,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只是那双凤眸却亮的吓人。
“看来殿下认出这是哪儿了?”秦箴一笑,嗓音极其温柔:“臣以为,殿下会喜欢此处。”
殿下?臣?
卿娆拧起细眉,只觉秦箴又在发疯。
他将她从封后大典劫到此处做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她的心口。
“你给我换了衣裳?”卿娆挑了个最不起眼的话题开口。
秦箴勾了勾唇,缓步上前,目光紧紧攥住卿娆,漫不经心道:“反正原来的那件,殿下也不喜欢,不是么?”
他朝她伸出手,指节分明,苍白修长:“殿下醒的正好,吉时已到,想必圣上和诸位同僚们都已等急了。”
圣上?同僚?他又在说什么疯话?
他秦箴哪里来的同僚?分明他才是皇帝!
卿娆忍不住攥紧了身下冰凉滑腻的锦被,指尖用力到泛白:“秦箴,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抬起头,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秦箴却像是半点没有听见一般,叹息道:“殿下还真是娇气,就连这点路也不愿自己走么?”
他俯下身,长臂强硬地搂住她的肩膀和膝弯,强硬地将人抱在怀中,语气甜腻地发慌:“不过没关系,臣自会宠着殿下。”
话音未落,卿娆便被他打横抱起,朝房门外大步走去。
就在即将踏出这间屋子的一瞬间,卿娆瞬间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间屋子...此刻处处张灯结彩,就连帐幔、桌帷都被换成了刺目的正红,窗柩上贴着的是双喜字,案上放着的是龙凤喜烛。
更让她害怕的,是这分明同她和顾越安大婚时的摆设一模一样。
秦箴他...是在重现她和顾越安的大婚。
这个念头就如一桶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全身。
她忍不住攥紧了秦箴的衣襟,颤声道:“秦箴...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今日不是封后...”
就连卿娆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此时同秦箴说话的语气有多乖。
“嘘。”男子微凉如玉的指尖抵上了她的唇瓣。
秦箴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子乖巧依偎在他怀中的神态,以及她微微泛红的眼睛,他心中那股扭曲的暴戾与掌控欲,竟奇异般地得到了一丝满足。
果然这样才是对的。
不听话的小猫,不吃点苦头是学不乖的。
你看,现在不就乖极了。
他勾起唇角,眸光深不见底,温柔道:“自然是去成亲呀,殿下。”
闻言,卿娆身子一颤,手脚冰凉发软,只能静静依偎在秦箴怀里。
只是她没想到,秦箴还有更疯的。
秦箴抱着卿娆,步履沉稳地穿过公主府熟悉的回廊,一路行至拜堂的正厅院落外。
与卿娆的恐惧相反,秦箴这一路都心情极好,甚至快要哼出小调。
刚至院门,眼前的景象便让卿娆呼吸一窒。
整个庭院挂满了大红灯笼,就连树木枝杈也系着红绸。
开阔的庭院中,整齐摆放着数十张铺着红布的宴席,其上无一不是珍馐美食。
只除了...每一位宾客皆是扎的与真人等高、以白纸糊就、以竹篾为骨的 纸人 !
每个纸人都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裳,脸上用浓艳的朱笔勾勒出统一的笑脸。
它们面上的腮红涂得极重,嘴唇裂开,露出森白的牙齿,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望向正厅入口的方向,饶是在正午时分,也显得诡异到了极点。
“啊——!”卿娆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将脸埋入秦箴的胸膛,抓着他衣襟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衣裳里头。
恐惧瞬间淹没了了她所有的理智。
疯子,秦箴这个疯子!
秦箴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双臂将人抱得更紧,享受着卿娆难得的主动靠近。
半晌,他伸出两根长指,捏住卿娆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她惨白的小脸从自己怀中抬起来,直面这恐怖的一幕。
“殿下瞧瞧?”他嗓音温润:“这些可都是来观礼的同僚们,瞧瞧他们笑的多开心,都在为咱们祝福。”
他满意地将目光扫过这一个个纸人,面露回味:“臣记得,他们应当都是这样的表情。”
“殿下仔细看看,臣记得可对?”他微微偏过头,凑近她耳边,语气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就在这一刻,卿娆心中无比确定,秦箴是在报复!
报复她当年转嫁他人,报复她当年在此处对他的奚落!
下颌被人强硬地抬起,卿娆被迫看着那满院子咧着朱红大嘴的纸人,只觉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一声便要干哕。
只是她今日什么也没用,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偏生秦箴的嗓音仍不肯放过她:“殿下,可还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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