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住进我家的第二天凌晨，我瞪着天花板数到第873只羊时，终于认命地坐起身。
窗外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划出一道苍白的线。
“睡不着？”
黑暗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我差点从床上滚下去，萧凛不知何时飘在了床尾，月光穿透他半透明的身体，在床单上投下淡蓝色的光晕。
“大人，”我捂着狂跳的心脏，"鬼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你已经说了十三遍‘根本睡不着’了。”他飘近了些，黑袍边缘像烟雾般轻轻浮动，“吵得本王也无法静修。”
我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这位鬼王大人可能已经在黑暗中听了我半小时的辗转反侧，这个认知让我的耳根烧了起来：“抱歉，我只是还不习惯家里多个人。”
“是鬼。”他纠正道，声音里却没了平日的冷硬。
萧凛飘到窗前，手指轻轻一挑，窗帘无声地拉开，月光流水般倾泻而入，把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我这才发现，卸下白日里那副威严模样的鬼王，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
“要喝茶吗？”他突然问。
“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萧凛已经飘向厨房，我踩着拖鞋跟过去，看见他正用灵力操控茶壶，水汽袅袅升起，在月光下如同流动的丝绸。
“您不用睡觉吗？”我靠在门框上问。
萧凛的背影顿了顿：“鬼不需要睡眠。”茶壶自动倾斜，热水注入杯中，“但会静修。”
“就像冥想那样？”
“类似。”他转身，将浮在半空的茶杯推到我面前，“小心烫。”
我捧着茶杯，热气氤氲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大人，”我犹豫了一下，“为什么我能看见您啊？”
萧凛的手指微微一顿，茶壶悬在半空，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
“什么意思？”他问。
“就是……”我斟酌着词句，“按理说，鬼王大人应该很厉害吧？普通人不该随随便便就能看见您才对，而且，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别的鬼，为什么偏偏能看见您？”
萧凛沉默片刻，放下茶壶，转过身来，月光下，他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泛着幽冷的光。
“你确实不该看见本王。”他淡淡道，“普通人的眼睛，承受不住鬼王的气息。”
“那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极阴之体。”
我愣住了：“什么？”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命格至阴。”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在审视某种罕见的物件，“这种体质的人，天生容易吸引鬼物，但偏偏又看不见它们——除非遇到阴气极重的存在。”
我眨了眨眼：“比如您？”
“嗯。”
“所以……”我慢慢反应过来，“我不是‘能看见鬼’，而是‘只能看见阴气极重的鬼’？”
“不错。”萧凛微微颔首，“普通游魂的阴气太弱，你的眼睛会自动过滤它们。但鬼王不同——本王的阴气，足以让你的眼睛‘显影’。”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觉得有点荒谬。
“那我岂不是相当于一个‘鬼王专属显示器’？”
萧凛：“……”
他似乎被我的比喻噎住了，半晌才道：“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犹豫了一下，“如果我遇到别的鬼王，也能看见？”
萧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不会。”他声音低沉，“这世上能称王的鬼，不过五指之数，而它们——”
他顿了顿，黑袍无风自动，周身寒意骤升。
“都不会靠近你。”
我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茶杯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
“为、为什么？”
“因为，”萧凛垂眸看我，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危险的弧度，“本王先找到了你。”
我：“……”
这算什么？鬼王的地盘意识？
空气一时凝滞，我低头猛喝了一口茶，试图缓解尴尬，结果被冰碴子呛得直咳嗽。
萧凛皱了皱眉，伸手在我背上轻轻一拍，寒气瞬间消散，茶水重新变得温热。
“慢点喝。”他语气嫌弃，却还是把茶杯往我这边推了推，“极阴之体本就容易寒气侵体，再乱来，小心短命。”
我撇撇嘴：“那您还住我家？不怕把我冻死？”
“本王在，别的鬼才不敢靠近。”他冷哼一声，“否则，以你的体质，早被孤魂野鬼啃得渣都不剩了。”
我：“……”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又感觉哪里不对？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福至心灵：“等等，所以您住我家，其实是在……‘镇宅’？”
萧凛的表情僵了一瞬。
“闭嘴，喝茶。”
他别过脸，月光下，我隐约看见他的耳尖泛起一丝极淡的红。
哦豁，被我说中了。
我捧着茶杯，偷偷弯起嘴角。
茶香在午夜静谧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草药味，不知是不是刚刚谈话的作用，萧凛锋利的眉眼似乎柔和了许多。
“其实”我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我就是不习惯黑暗里有人…有鬼在，以前独居惯了，现在总感觉……”
“被监视？”他挑眉。
“那倒不是。”我低头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就是不自在。”
沉默在厨房里蔓延。
夜风穿过窗户，吹动萧凛垂落的发丝，过了许久，他突然开口：“本王第一次带兵扎营时，也曾整夜难眠。”
我惊讶地抬头：“您生前是将军？”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问鬼魂生前之事似乎不太礼貌，但萧凛并没有生气，只是目光投向远处，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千年前的篝火。
“五百新兵，鼾声如雷。”他嘴角微微上扬，"比你的动静还大。”
我不由轻笑出声，紧张感奇异地消散了些。
茶杯见底时，萧凛突然伸手在我额前轻轻一点，凉意瞬间从接触点扩散到全身。
“这是…”
“安神的术法。”他收回手，“现在去睡。”
回到床上，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有了困意，萧凛站在窗边没有离开的意思，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床沿。
“大人不回去静修吗？”我迷迷糊糊地问。
“本王”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习惯了守夜。”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到铠甲碰撞的轻响，闻到遥远的硝烟气息，恍惚中有人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次。
“将军”我无意识地呢喃。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我努力想睁开眼，却只捕捉到一抹黑色的衣角垂落在床边地上，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守护着谁的安眠。
当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时，我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尚温的蜂蜜水，杯底压着张字条："辰时饮，润喉。"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留下的。
客厅里传来书本自动归位的轻响，我捧着杯子，突然觉得家里多一个鬼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适应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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