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雪融血，千里浮尸，白日朝星，万里哀哭。
靖安九年孟冬，北夏铁骑踏碎玉门关。
玄甲军统帅袁晔手持鎏金错银虎符，身后五千轻骑列阵如银龙盘踞。铁甲折射寒光，惊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大凉皇室私通邪祟，裂土饲魔！”袁晔挥动三丈玄纛，旗面赤焰纹章竟渗出汩汩血珠，“奉圣昭皇帝敕令——”
他猛然抖开金丝帛书，龙吟声自诏令中冲天而起，“诛其九族！”
“一炷香后若不见伪帝，本帅便用尔等头颅——垒京观！”袁晔按住腰间螭吻吞口剑。
北夏玄甲军站了大凉城门外几里地有余，五千骑兵列队而立，清一色的铁甲白马被挂上钩弓，战马甲胄，长弓利剑。
“将军，城门迟迟未开，再等下去恐怕……”
副将低声提醒，欲言又止，抬头去瞥马背上那人的脸色。
袁晔身着银甲，一抹黑影从脸上划过：“众将士听令——凡大凉子民，九族内外尽诛之！斩人头多者，重重有赏！”
“杀——！”
辽阔的城门外的旷野杀气纵横，血肉在刀光剑影下分离。
“将军您且看着吧！不出半个时辰，大凉必定全军覆没。”副将难掩兴奋。
袁晔抬头看向城楼，狰狞地笑：“急什么，好戏……还尚未开场。”他纵身一跃下马，当暗红穗子缠上他青筋暴起的手腕时，城墙上幸存的守军看见那个魔鬼将兽骨雕成的号角抵在唇边。
呜——
号声震破了苍穹，将杀戮的悲鸣埋葬地底。
北夏皇军听到军号很快停下刀枪，站在原地听从指挥，大凉军大溃，活着的将士已然所剩无几。
-
皇城内，繁华的都城商铺紧闭，户户紧锁。
大凉百姓向一处逃窜，他们背着包袱，包袱里装的是能带走的全部家当。
老人抱着小孩颤颤巍巍地走，挂着的拐杖却总不识时务地掉落；男人带着妻儿驾着马车奔走，那马儿像是受了惊在人群间狂奔不停；商贩们丢下铺子不管，抓起银票就跑，没抢到马的伙子不惜相互厮打……
如春风般，混沌的画面里闯进了一抹纤细却飞快的女子身影。
她穿着一身桃花红的浮光锦裙，发髻上梳着的百花金簪随着她奔跑的身子一同摇摆，裙尾间镶嵌的银线时不时散出光芒，竟有种不在凡间的美。
“公主！您等等奴婢！”阿灵边追边喊。
应朝星清澈的瞳孔里充满惊慌，神色焦急，她拖着沉重的锦裙在慌乱的人群里背道而行，毫不停歇。
分明是暖秋，天却不逢时地飘起白雪。先是三两点，而后如雨点纷纷洒落，如细针般划过她的脸颊，缀满她的发丝。
-
嘶鸣声越来越来大。
“狗崽子，你别跟我要什么花招！想当年你那个卖国贼的老爹还是我的刀下亡魂呢！”大凉老将军季高同拔出剑，对着袁晔大喝。
袁晔脸色陡然一变，随即又阴冷地笑了。季高同开口正想骂人，号声突然停了下来。
骤然间，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像被线提了起来，挣扎着从地上一瘸一拐地爬起，双眼空洞如同被剥了灵魂。
他们鲜血淋漓却毫无痛感，攻势之猛让将士们措手不及。
“不好！是邪蛊术！”
季高同深知大事不妙，脸色苍白。
“我活了大半辈子，只遇见过一次这种邪术，就是漠川之战，那次，我拖着残喘的身体侥幸逃脱，而战场上其他的将士……无一人生还。”
直至今日，仍感到后怕。
只是令他万万想不到，袁晔的心狠手辣竟已到这个地步。为了置大凉于死地，竟不顾自己军队将士的性命，不惜玉石俱焚！
中邪蛊术者，会听从下蛊者的指令，尸体短暂性苏醒，六亲不认，杀人不眨眼，嗜血不挑人，死后……永不超生。
“老将军！他们，他们要杀过来了！”领头的大将脸色惨白。
季高同深叹一口气，一跃下马，将剑举过头顶。
“众将士听令——”
“我剑所向，皆为故土。今日！是背水一战，哪怕身死，也在所不惜。唯有血洒疆场，方能保大凉一线生机！”
“杀——！”
万千名军士头顶盾牌，在血红的残阳下一拥而进，火焰炽炽的背景下，黑色人马的呐喊声令大地撼动。
受邪蛊控制的敌军斩头颅、刺心脏，大凉的战士们一片片倒下，北夏幸存的皇军也快被蛊人全部歼灭。
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尸首遍野，尸体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季高同万箭穿心，跪伏于地，那陪他历经百战的长枪，断了两截，却还紧紧握在手中。
城门外的黄土染成了血红色，空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袁晔享受地看着，讥笑道：“应为东！你看看我为你精心准备的一场好风景，如何？”
紧闭的城门大开，应为东身披龙袍，头戴冕旒。
他定定地看着袁晔，步履沉稳地踏过一个个将士的尸体，尊贵的帝王，此刻无力痛惜。
“陛下！不可！”
季高同跪躺在地上，倒在血泊中，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呐喊。
满国的百姓，战死的将士，身为一国之君的应为东必然无法冷眼旁观，他冷冷开口：“放过大凉满城百姓，朕跟你走。”
袁晔轻笑，拉满弓箭，缓慢对准应为东，道：“陛下，您怕不是搞错了？末将要的不是您的人。”
“要的——是陛下的项上人头啊。”
离弦的箭如细雨穿过云层，穿过浓浓腥味的空气直射向应为东的头颅，紧接着另一支又疾风般射过他的心脏，孔穿血肉，暗红的鲜血从嘴角涌流而下。
他双手颤抖，仰面朝天后倒在了地上，耳后的血流成一滩，气息奄奄。
“陛下！”
杨茹不知何时出了城门，痛哭着跑向应为东。她身体剧烈颤动，心如刀绞，眼中是无尽的悲愤和绝望，鬓角的长发竟变得苍白垂落在肩。
“哦？皇后也想一同陪葬呢。”
袁晔话音刚落，手握尖利的长剑凌空飞出。
杨茹没有丝毫闪躲，她抱着应为东的尸体，手染满了鲜血，泪水滑落脸颊，喃喃细语道。
“陛下放心，臣妾都已安排妥当了，我们的阿朝……也会无恙。”
一声剑响，杨茹口吐鲜血躺在了应为东身旁，双眼还未闭上。
城门缓缓向内闭合，偌大的城墙内黑暗空虚，城门中传来一阵稚嫩的嘶吼。
“父皇！母后！”
应朝星狼狈不堪地跑向城门，满身淤泥，粉妆玉琢的脸上再一尘不染，华丽的锦裙被磨破，细白的手肘磕破了破，血肉里面镶满泥尘。
“城门将闭，公主殿下莫要再往前。”守城的将士拦住她。
“放我出去！”
“殿下，这是陛下的军令。”
她双膝下跪，睁着发红的双眼拼命恳求，声音颤抖。
一双平日在宫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此刻伏在地面上擦出血痕，泪水从脸颊滑落打湿凌乱不堪的碎发。
“这……”守城将士见公主此举不由心生怜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见他不应，应朝星跌跌撞撞跑向将要关闭的城门。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
透过城门间快要闭上的一道缝隙，她亲眼看着那个满面残暴的男人一箭射死了她的父皇。
她不会忘记父皇赤红的双眼，鲜血顺着头颅流下，倒在血衣残破的尸骸里，将死的双手沾满鲜血。
“父皇！父皇——！”
应朝星只觉心被凌迟，千刀万剐。她一遍遍用力拍打城门，大颗大颗的泪珠掉落出来。阿灵在一旁哭喊，看着公主绝望痛苦的模样，心碎了一地。
骤然间，应朝星血红的双眸又掀起一阵波澜。远处的杨茹径直朝躺在血泊里的应为东走去，泪流满面。
“母后！母后你回来！”
她声嘶力竭，心脏处的钝痛变成了尖锐的一柄刀翻搅，又深又重。那清澈的眸子此时满眼腥红，涌出的泪水将淡粉的褶裙打湿。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后死在血泊里。
最后一刻，杨茹沾血的脸庞露出如往日一般的温和望向城门内的应朝星，嘴里一字一句说着什么。
距离很远，应朝星只依稀辨出最后三个字——
活、下、去。
“母后！不要——！”
应朝星喊声震天，撕心裂肺的哭，几乎要被绝望吞没，如千万利刃穿透身体，刺入心脏。她跪坐在地上，指甲镶入肉里也浑然不知。
一个中年男子驾着马车疾驰赶来，迅速下马走到应朝星跟前：“殿下！该走了。”
陈伯跟随应为东已有三十余年，是他身边最忠心的死士。
应朝星双眼红肿，无声的跪坐着，像是被生生剥去了魂魄。
“来不及了！大凉皇室不能无后啊！”
“是啊，公主！”阿灵抹干眼泪，焦急劝道。
活下去……要活下去。
她无神的站起，目光死寂踏上马车，三人向城南外奔去。
-
“将军，城内搜遍了，还是未找到那清河公主，百姓都逃散了。”副将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喘一下。
部队里剩余的将士们在见识了袁晔的心狠手辣后，也都面面相觑。
“跑了？”袁晔冷笑一声，神色黑下来，“应为东，你真是好计谋，留了个空城给我。”
原来他早就预料好了一切，出城不过是拖延时间。
“那便烧了吧。”
袁晔踏上马背，一声令下。冷寂的城池升起滚滚浓烟，大片的房屋响起火星崩发的声音，伴着浓重的血腥气，被烈红的火焰深深掩埋、吞没。
天幕乌黑一片，繁荣的大凉如草芥般化为灰烬。
半晌，袁晔看向身旁边的人，吩咐道：“尔等先行，你领军回北夏，余下一支玄甲军跟我走。”
“将军不与卑职一起吗？”大将疑惑。
袁晔看着向城南去的小道，目光戏谑：“城南猎物多。”
-
陈伯驾马速度极快，马车一路疾驰到石苍林，天色暗了下来。
他们停在一处深山客栈，陈伯将马拴好。应朝星找了一块干净的石板坐下，面无血色，阿灵静静的站在她身旁，不知说什么好。
陈伯取出腰间的锦囊，在应朝星跟前跪下，右手扶肩。
“殿下，老奴无用！未能拦住陛下和皇后娘娘，这是娘娘生前让老奴交给您的东西。”
应朝星一怔，猛地站起身来接过锦囊，道：“陈伯，这不是您的错。”
她打开锦囊，里面是两封信，有一封上面写着“吾女亲启”，她用手抚平信纸，忍不住红了眼眶，胸口的沉重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没错，是母后的字……”
阿朝，见字如晤：
白鸽掠过，城内失火。
你父皇为吾国跋涉，愿丧黄泉护国安。你读的是定国论，习的是平戎策，自小便知家国同存之理，原谅母后的不辞而别。此战玄妙，而加害之人逍遥法外，大凉惨死的千万将士不能化作国破家亡的孤魂野鬼。
阿朝长大了，该独当一面了，在离开大凉后，前往北夏把锦囊里的另一封信交与当今圣上，万事小必谨慎，勿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城外的白樱快开花了，我的阿朝最是喜爱樱花了，我死后便与你父皇一同，化作樱花，伴你左右可好？你父皇总说，我们的阿朝定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一生无忧。阿朝一定要成全他的心愿，否则母后到了天上，还得听他继续念叨个不停。
风霜下万万人正褪糟粕，继往扑火。
盼来年樱花开时止风波，吾女安乐，故国无坎壑。
杨茹绝笔
应朝星滴落的泪水在信纸上晕开，她颤抖着手将信收好，抹去眼角的泪，把另一封信藏在袖间。
可是母后，城外的樱树……已经不复存在了。
陈伯开口：“陛下想必早已预料到变故，让属下开通城南的暗道，将城中百姓谴散，叮嘱属下万万要将公主安全带走。”
“父皇的意思，我明白了。” 应朝星抹开眼角的泪，将包袱放好，“明日一早，动身去北夏。”
-
北夏东宫，太子府。
江越站在烛台前，穿着一身洁净的白袍，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染尘埃的气息，如同一株雪莲，清雅淡然而又高贵无双。
一个身着黑敞衣的男人跪在他脚边，一张面具遮住了半边脸：“殿下恕罪！”
“跑了？”江越皱了皱眉，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殿下放心！她跑不了多远，袁晔定能将人捉回。”
江越低头哑笑，眼角的细纹重叠在一起，儒雅的姿态全然消失。
仿佛，握刀的人不是他。
“你说，若是孤拿到了大凉的九回图……”
“父皇会不会高看孤一眼？”
跪在地上的人不敢说话，听着他令人发麻的笑声，汗水浸透了背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