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空气里浮动着令人烦躁的黏腻感。
深灰色云层压得极低，闷热的空气里酝酿着暴雨的气息。倪妮烦躁地扯了睡袍领口，攥着垃圾袋走出单元楼。脚下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蝉鸣声铺天盖地，聒噪得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转过拐角，腐坏的瓜果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倪妮皱着鼻子加快脚步，却在经过垃圾桶时猛地顿住——灌木丛阴影里，蜷缩着一团颤抖的黑影。潮湿的地面上蜿蜒着暗红的痕迹，在炽烈的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喂，还活着吗？”她用拖鞋轻轻踢了踢那团黑影，金属钥匙串在裤兜里叮当作响。对方毫无反应，只有断断续续的闷哼声传来，像是困兽濒死前的呜咽。
就在倪妮准备转身离开时，一只沾满血污的手突然探出，死死攥住她的脚踝。凉意顺着皮肤爬上脊背，她条件反射地抄起墙角的木棍，却在看清少年苍白如纸的脸时呼吸一滞。
少年左眼高高肿起，嘴角裂开狰狞的伤口，校服衬衫上大片血迹早已干涸。可即便如此，他攥着她的手依旧稳如磐石，漆黑的瞳孔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救我。"
倪妮舌尖抵着后槽牙，木棍挑起少年下巴：“打劫还是碰瓷？”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汽车急刹的声响。少年浑身剧烈颤抖，攥着她的手指几乎嵌入皮肉：“求你。”
这句话像是某种开关，倪妮突然想起小时候被流浪狗追着跑的夜晚，也是这样孤立无援的求救声。她咒骂一声，扯下脖子上的丝巾缠住少年流血的手腕：“操，算我倒霉，敢讹我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地狱。"
少年唇角勾起一抹微弱的笑意，身体彻底瘫软下来。倪妮架着他的胳膊往巷口走，能清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滚烫体温。远处的雷声轰然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仿佛在为这场意外的相遇奏响序曲。
当她费力地把人塞进出租车时，少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手心里塞了枚冰凉的硬币：“定金。”随后便陷入昏迷。倪妮看着掌心里那枚沾血的硬币，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上面凹凸的纹路，车外的雨幕已经将世界浇成模糊的一片。
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疼。倪妮靠在走廊的塑料椅上，听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缴费单上的数字在眼前晃悠，她摸出手机给秦欢发消息吐槽。
缴费单在包里沉甸甸的，她盘算着得找机会让这小子连本带利还回来。约莫过了半小时，护士喊家属进去，才发现少年已经醒了，正倚着床头，用没输液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凌乱的头发。
“醒了？”倪妮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医药费两千三，记着还。”
少年抬头，眼底的倦意未散，却冲她露出个带伤的笑：“陈冠生。”他顿了顿，“我叫陈冠生，不是喂。”
“倪妮。”她随意应了声，扯过椅子坐下，“受伤原因最好别是抢劫或者打架，不然我扭头就走。”
陈冠生沉默片刻，声音沙哑：“和家里有点矛盾。”他低头看着缠着绷带的手，“不用报警，谢谢。”
倪妮挑眉，从包里摸出手机晃了晃：“本来想等你死透了再报的，现在勉强改主意。”见陈冠生嘴角抽了抽，她难得心情大好，“行了，既然没事，等输完液自己想办法回家，别赖上我。”
“不敢赖。”陈冠生轻笑，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借你手机打个电话，我手机...”他扯了扯破破烂烂的衣服口袋。
倪妮把手机丢过去，看着他拨通号码简短说了几句。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潮湿的风卷着泥土气息灌进病房。
倪妮起身，把缴费单拍在他腿上，“欠条都省了，要是食言...”她眯起眼，故意拖长尾音。
倪妮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推开病房门走进仍飘着细雨的夜色里。她没注意到，身后病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倪妮踩着暮色走出医院，雨早停了，积水倒映着街边霓虹，像揉碎的玻璃碴。她攥着沾血的硬币，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忽然觉得自己像被卷进蛛网的飞虫——不过是顺手救了个陌生人，怎么就平白无故添了笔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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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附中浸在蝉鸣里，校门口的小吃摊蒸腾着煎饼果子的香气，新生拖着行李箱在林荫道上穿梭，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撞碎在爬满爬山虎的红砖墙。倪妮咬着草莓味冰棍拐进校门，看阳光在高三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这所百年名校永远热闹得像煮沸的火锅，连空气里都飘着躁动因子。
她踩着预备铃溜进教室，后颈沁出的薄汗洇湿了马尾辫。粉笔灰在斜射的光柱里起舞，倪妮扯松校服领带，把冰镇可乐罐贴在发烫的脸颊上，忽然听见走廊传来骚动。
“听说今天有转学生，好像是从重点班退学的。”
她抬眼望去，撞见陈冠生立在教室门口。少年换了身熨烫妥帖的白衬衫，额角的创可贴在晨光里泛着淡粉色，锁骨处隐约露出的绷带却与这副清爽模样格格不入。他单手插兜倚着门框，目光扫过满堂学生，最后精准锁定在啃冰棍的倪妮身上。
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朦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谁都知道，倪妮的同桌位向来是禁地——上一任同桌不过借了她半块橡皮，就被她用一道数学压轴题“友好劝退”。主任推了推眼镜：“陈冠生你先坐后排。”“和倪妮一桌。”
主任的话音刚落，教室里已是抽气声四起。倪妮看着少年踏着阳光走来，皮鞋叩击地面的声响混着蝉鸣，莫名让她想起昨夜雨中他攥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当那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漫过来时，她故意把冰棍棍“咔嗒”咬碎：“这么巧？流浪猫找到新窝了？”
陈冠生只是笑笑，没接话。落座后，他从帆布包里掏出课本，动作轻缓，像是怕惊扰到谁。接下来的整堂课，他都安静地记着笔记，偶尔笔尖沙沙声打破课堂的沉闷。
课间，倪妮被秦欢拉到走廊角落。“你疯了？真让他坐你旁边？”秦欢压低声音，一脸难以置信，“听说他在原来学校就惹了不少事。”
倪妮望着教室里低头整理书包的陈冠生，他额角的创可贴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欠钱的是大爷，盯着他还钱而已。”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
“你注意点吧。”秦欢的指甲几乎掐进倪妮的胳膊，压低的声音里裹着焦虑，“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跟看猎物一样。”
倪妮顺着好友颤抖的指尖望去，正撞见陈冠生合上书包的瞬间。他垂眸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可当那道目光漫过来时，她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像荒原上的孤狼，隔着玻璃橱窗锁定落单的幼鹿，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人无端生出被窥视的凉意。
“少瞎想。”倪妮甩开秦欢的手，故意踩着重重的步子走回教室。陈冠生已经伏在桌上假寐，校服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处蜿蜒的纱布边缘。她鬼使神差地盯着那抹白色，直到上课铃撕裂空气。
这堂是物理实验课，倪妮抱着实验器材往回走时，听见器材室后巷传来压抑的闷哼。生锈的铁架后，陈冠生正用牙齿撕开绷带，渗血的伤口在他小臂蜿蜒如蛇。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沾血的手指已经扣住身旁的扳手。
“医药费都没还，可别死在这。”倪妮扬了扬手里的碘伏，塑料瓶在夕阳下折射出冷光。陈冠生盯着她的眼睛，喉结滚动着没说话，却顺从地伸出了手臂。
消毒水的气味漫开时，倪妮注意到他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旧疤，最新的伤口边缘翻卷，显然是被什么带齿的东西划伤。“打架？”她故意把棉球按得重些。陈冠生闷哼一声，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想知道？拿硬币来换。”
倪妮后退时撞到铁架，烧杯乒乒乓乓摇晃。陈冠生轻笑出声，自己拿过棉签随意涂抹药水，绷带在指间翻飞成利落的结。暮色从气窗漏进来，给他苍白的脸镀上层血色，而他系好绷带的瞬间，又变回那个安静的同桌，收拾好地上的带血纸巾，仿佛刚才的交锋只是幻觉。
倪妮愣了愣，看着陈冠生将沾血的纸巾团成一团塞进校服口袋，仿佛那不是沾染伤口的污秽物，而是需要销毁的重要证据。她低头瞥见自己脚边滚落的碘伏棉球，被夕阳染成诡异的暗红色，像极了那天在灌木丛旁看见的蜿蜒血迹。
“发什么呆？”陈冠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已经站起身，校服下摆扫过铁架，惊起一片细微的铁锈粉尘。倪妮这才发现他的衬衫下摆不知何时扯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腰侧，绷带边缘隐约渗出深色血渍。
她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却卡在喉咙里。陈冠生却已经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沾血的硬币，拇指轻轻一弹。硬币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最后稳稳落在倪妮脚边：“下次换药，记得带新绷带。”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器材室斑驳的光影里。倪妮弯腰捡起硬币，金属表面残留着体温，还有几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攥着硬币的指节泛白。
回到教室时，秦欢正趴在她课桌上等她。“你去哪了？刚才有人找——”好友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她手里的硬币脸色骤变，“这是......”
“没什么。”倪妮迅速将硬币塞进裤兜，却摸到个陌生的硬物。掏出来一看，是枚银色的钥匙扣，造型是只展翅的鹰，鹰嘴处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她的心跳陡然加快，耳边又响起陈冠生那句“拿硬币来换”，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了下去，黑暗开始吞噬整座校园。倪妮望着陈冠生空荡荡的座位，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某种不知名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悄然笼罩。
倪妮把钥匙扣攥在掌心，金属边缘硌得生疼。秦欢凑过来时，她迅速将其塞进书包最里层，拉链拉合的瞬间发出刺耳声响。“真没事？”好友狐疑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刚才有几个社会青年在校门口打听陈冠生，还问有没有见过带伤疤的女生......”
“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倪妮满不在乎地甩开秦欢的手，马尾辫随着动作在脑后晃出利落的弧度。她斜挎着书包往教室走，余光瞥见陈冠生正低头在课本上涂鸦，铅笔尖把纸面戳出细密的小孔，却始终没抬头看她一眼。
蝉鸣在暮色里渐渐喑哑，梧桐树影将校门口的水泥路切割成斑驳的棋盘。倪妮漫不经心地踢着脚边的石子，草莓味冰棍的甜腻在舌尖化开，丝毫没察觉三团阴影正顺着砖墙的裂缝，悄然漫过她帆布鞋的边缘。
染着明黄挑染的男生将烟头碾灭在电线杆上，金属打火机开合的脆响惊飞了栖在枝头的麻雀。他故意撞向倪妮的肩，廉价发胶的气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小妹妹，认识陈冠生吧？让他明天带着东西来老地方。”
“让开。”倪妮皱眉后退半步，手悄悄攥紧书包带。书包里装着的保温杯此刻成了最好的武器。她盯着男生脖颈处的纹身，突然想起秦欢说过的话，心里却燃起一股无名的火——凭什么要被这些人威胁？
“再往前试试？”她将扳手重重敲在消防栓上，金属震颤声惊得整条街的店铺门铃叮咚作响。路灯恰好在此刻亮起，暖黄光线勾勒出她紧绷的下颌线，而身后玻璃橱窗映出陈冠生倚着树干的身影——他校服下摆被风掀起，手里的硬币在指尖转出细碎银光。
黄毛男生的拳头擦着她耳畔掠过的刹那，倪妮突然发力，用扳手横击对方肘窝。男生吃痛松手的瞬间，她旋身用书包带缠住另一个人的脖颈，膝盖精准顶向他的腹部。混乱中，远处传来保安哨声，而陈冠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街角，只留下报刊亭的铁链在风中摇晃，发出空空洞洞的回响。
“打过拳么？”倪妮俯下身，马尾辫垂落在男生颤抖的肩头，“你的命还没我拳头值钱。”她加重脚下力道，听着男生闷哼求饶，路灯在此时骤然亮起，暖黄光线勾勒出她微微起伏的后背。黄毛男生挣扎着要爬起，却被倪妮狠狠踩住手背。“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硬币，金属边缘沾着血迹，“想讨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
远处传来保安哨声，三个男生连滚带爬地逃窜。倪妮甩了甩发麻的手腕，转头望向梧桐树的阴影——陈冠生倚着树干，校服下摆被风掀起，手里的硬币在指尖转出细碎银光。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混着夏夜的晚风，消散在渐浓的暮色里。
第一次写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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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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