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儿收起眼泪,打量他一圈,话锋一转:“你嘛……虽不务正业,可模样不差,虽放纵不羁,可秉性纯良,虽手无缚鸡之力身无斗米之才,可……”
“你,究竟想说什么?”源思萧扶额道。
林思儿斩钉截铁地说:“我直说了吧,我去找元天观的蓝真人问了,只有尽快寻一门亲事,给你冲喜,才能化解此劫!”
话音刚落,源思萧直挺挺地倒进枕头里,没了声音。
日子定在七月初七。
大婚鸾彩铺了一地,红妆绵延十里长街。
姚银栀坐在大红花轿里,玉坠一下一下刮着面颊,她悄无声息地将袖管中的匕首滑于掌心。
所谓刺客,大抵都是这样,认准了猎物便不松口,不达目的不罢休。
几日前,她听闻那位被自己砸了脑袋的镇北公府的独苗少爷,竟然没死,只略将养半月便能下床。
这着实不可思议,她分明下了死手的。
夜里睡不着时,她便反复琢磨当日情景,自己虽开口说了话,可嗓子是哑的,再见面时,他未必能听出来。只是一点,晕厥之际,源思萧究竟有没有看到她的脸,始终是个谜。
不管怎样,留着此人终究是个祸患,若能除掉就好了。
许是撞了大运,老天近来对她十分宽容,立时便给了这个机会——
镇北公府的大娘子林氏,竟亲自携带重礼,上门提亲了。
整个丞相府只有姚银栀一个适龄待嫁的姑娘,事情自然是冲她去的。
她不懂南平人为何家中死了人还有心思娶妻,不过这不重要,只要嫁进去见到源思萧,便能彻底了结心结。
“姑娘,到了。”丫鬟瑶儿是柳府新买来的,年纪很小,十三四岁怯生生的样子,仿佛很怕这个冷冰冰的,永远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新主子。
姚银栀不习惯被人服侍,略过扶她的手,利落地下了轿,无奈她的头上蒙着大红鸳鸯盖头,密不透光,她犹豫片刻,终是任人搀了进去。
连日来,镇北公府可谓忙翻天,忙完丧失忙喜事,小厮婆子们进进出出,端茶递碗洒扫张罗。
管家婆子赵嬷嬷边指这边的红绸歪了,那处的盆栽挡了道,边说:“世子如何,还不肯出来么?这眼看新娘便要到了,明媒正娶的妻,又不是纳妾,岂有丈夫不露面的道理,成什么规矩了。我去说他!”
“正是呢,嬷嬷快去吧,我们是什么招数也没了。”小厮道。
源思萧将门窗锁了,仰躺进交椅里闭目养神,打定今日一切与他无关。
他心里想的是:亲不是他要娶的,谁说的谁娶。什么丞相家的小姐,也是个脑袋秀逗的,冲喜听着就不是好词儿,求问了□□家只她一家同意,见都没见过,就敢匆忙嫁进来,可见她是恨嫁久矣,当中必有古怪。
赵嬷嬷拍门劝道:“新娘下轿了,世子你也该动身了。”
源思萧充耳不闻,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赵嬷嬷是他生母带进王府的旧人,除却随父亲镇守边关那几年,源思萧几乎算是被她一手带大的,可在劝诫他这件事上,赵嬷嬷从未成功过。
他只需一招,装聋作哑,赵嬷嬷便没有任何办法。
而林思儿这位续弦来的继母不同,她款款来迟,人未到声先闻,拉着赵嬷嬷就说:“嬷嬷你何苦管他,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娶亲嘛,到底还是人家两口的事,儿大放手,你该体谅。他不想见,是他们缘分薄,新娘子新婚夜独守空房,也是命不好,左右不是我们能插上手。”
她口气凉凉的,显得分外凉薄,赵嬷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强行拉走了。
源思萧仍旧默不作声个,手里的摇扇却停了下来。
赵嬷嬷不放心地说:“娘子,能成吗?”
林思儿道:“放心吧,我知这孩子最是口硬心软,见不得别人难堪,他会去的。”
“只是,这传出去,难免要说咱们镇北公府苛待新妇,心胸狭窄,对大娘子你的名声也不好……”赵嬷嬷忧虑地说。
“我名声不好也非一日,,骂名我担着就是了。只要他们两人能把日子过好,镇北公府后继有了人,老爷夫人泉下有知,我也就问心无愧了。”
赵嬷嬷心中一阵酸热,道:“亏得娘子在这儿。老爷走了,便没人能镇得住世子,这家全靠您撑着,只盼世子能早日明白您的苦心。”
林思儿微微叹气,眼里是止不住的痛色。
-
屋内红烛燃起的火光映在大红帘栊帐幔上,一片旖旎之色,屋外暮色笼罩四合,白日喧嚣化为黑夜静寂。
姚银栀掀开盖头,脱掉沉重的婚服,披散下头发,束缚了一日,总算有拿回身体的感觉。
她喝了口茶端坐于桌前,目光沉沉地盯着房门。
然而,一盏茶,三炷香,时辰缓缓流过去,倦意涌上头,却始终不见源思萧的身影。
她见识过南平人成婚的场景,那时候平、燕关系没有如今这般紧张,南平国君以示交好,送来和亲公主,北燕世子为表尊重,以南平大婚之礼待之。
届时,姚银栀还是孩子,被师父挑去做傧相,全程随着新郎新娘撒花,她个头小,一阵风吹起盖头一角,恰好看见红盖头下新娘惴惴惶然的面容,而与她对拜天地的新郎却神采奕奕,难掩欢喜。
到处红彤彤的一片,堂下宾客们言笑晏晏,俨然是个极好的日子。
她不明白,为何只有新娘那般不安?
直至后来她得知,那个美丽的南平公主不久后便因刺杀世子失手,被就地格杀,世子大怒,将她尸首扔于荒山供野狗啃食,再不许任何人提起。
次年,世子发动突袭,北燕三万精兵踏冰河直取南平山西府,大获全胜,自此开启平、燕十三年的战事。
姚银栀不免心惊,倘若那时真叫公主得手,北燕王年迈,皇储后继无人,南平或许真能一举荡平了他们也未可知。
虽则后来南平派使臣来,说一切乃公主自己所为,与南平无关。可谁能相信呢?
意识逐渐回笼,她猛然惊醒,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自远处而来——
她的耳力向来极好,略一听便心中有数,那人脚步沉闷,落地干脆有力,然而步伐拖沓,步步迟缓。是个成年男子,且腿脚功夫不错,然而内心摇摆不定,进退难决。
十有**,这人就是源思萧了。
姚银栀立起袖中的匕首,无声地几步闪身躲于门后。
她于心中策想:只要源思萧走进来,她便从背后捂住他的嘴,然后一刀抹在脖子上。一息之间,便可得手,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脚步停在门前,千钧一发间,门扉纹丝未动,只听一阵摩擦地面声——源思萧,他竟然转身走了!
姚银栀柳眉微蹙,猜不透这大少爷想干嘛。
就在她觉得源思萧不会再回头了,忽然,门外之人像是有感应,决然地几个箭步杀回头,猛地一把推开门!
姚银栀一个猝不及防,四指瞬间握紧匕首。
然而源思萧纹丝不动地立在门口,姚银栀寻不到下手的机会,况且,她见识过源思萧的轻功,正面突袭一击不成,极有可能被他逃去,届时便麻烦了。
源思萧余光里蓦然扫见她,讶然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在他靠近的一瞬,姚银栀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后背蔓延,直达脑海——他看见自己的脸了!
生死一瞬,她已经做好被认出来决一死战的准备,却只听源思萧一脸茫然地问道:“你脸色很差,身上可有难受的地方?”
姚银栀面色惨白如纸,腹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连带着脑子都不清醒。
源思萧以为她在害怕自己,顿时尴尬起来,道:“你不用紧张……我也是第一次成亲,很多事情不懂,你若觉得不便,就还按你在家中的规矩来?就当,就当……换个地方睡觉……”
他好像……没认出自己?
姚银栀悬起的心缓缓落下,迟钝地点了下头。
源思萧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问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姚银栀摇了下头,示意没有。
“但我有话想对你说,”源思萧停顿了一下,猛地凑近她端详着道:“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呀?”
少年凤眼微微压着,眼波流转风流,俊朗中带着矜贵的华美,他比姚银栀高出大半个头来,整个人笼罩在她身前,呈现压倒之势。
姚银栀向后退了半步,她的心脏剧烈地颤动,像藏了只脱笼而出的困兽,砰砰乱撞。
旋即,源思萧哂笑着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丞相府柳小姐,性情孤僻,不与人交,京城人尽皆知,像我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怎有机会得见。”
姚银栀警惕地看着源思萧,磕磕绊绊着对他说了第一句话:“你,还有事吗?”
“啊?”源思萧一懵。
姚银栀定定地看着他,脚下寸步不移,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源思萧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
门立刻被关上,姚银栀倚门滑坐下去,手心里早已是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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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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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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