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漆黑一片,姚银栀浑浑噩噩地走着,没有方向没有同伴,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摔倒的同时四周明亮起来。
无数只眼睛闪烁着怨恨的目光向她射过去。
力气好似被抽干,起不来身,那些人便乌泱泱的将她围了起来。
有人将她踹倒,拳脚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她抱着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打她。
于缝隙之中,她看见了那些人的样子,有北燕人,南平人,也有鲜卑人,蛮人,羯人……
最后他们手里提着刀枪,一齐向她刺过去——
伴随着腹部钻心刺骨的痛,她猛然惊醒,叫声闷在喉咙里。
天光乍亮,日光透过窗子射进她剧烈收缩的浅褐色瞳孔里,姚银栀弓着身子,整个人虚脱般瘫在床上。
噩梦余韵,久久无法平息,缓了半晌她才掀开被子,却见血迹渗透了里衣——伤口又裂了。
镇北公的一剑将她伤的很深,原本没打算活着,可阴差阳错的捡了一条命,便舍不得轻易地交出去了,恍然间想起师父说过,她这个人生性多情,不是做刺客的料。
对自己有情,对旁人有情,无论哪种都是刺客的大忌,师父看人倒是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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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世堂是京城中最大的药铺兼医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庶人黎民,皆可为客。东家不知何许人,只知道坐馆大夫里不少御医出身,可见其背后势力极为庞杂。
一个年轻大夫端坐在巨大的“普济众生”牌匾下,看着眼前的病患,陷入了沉思。
“你是说,你失忆了,而且恰好失去了三年的记忆?”
源思萧坐在诊堂里,按着自己一片空白的脑袋,道:“正是。”
“匪夷所思,实在匪夷所思……”
源思萧道:“你治不了?”
“哪里的话?你满天下打听打听,如今世上,岂有我徐悬治不了的病!”年轻大夫拍桌子道。
“那多久能治好?”
“这个不好说,兴许三天,兴许三年,兴许三十年。我断了你的脉,身子健朗什么病也没有,虽然脑袋被人砸了,但你天生禀赋超群,生来脑壳就比别人厚一层,没有大碍的。你的病,主要根源在心上。”
“心上?”
“没错,就是心病。失忆之前你可能受到了某种刺激,或者的得知了什么你无法接受的真相,你逃避它,拼命要忘掉它,只有这样你才能让你活下去,落在症状上便是失忆了。”
源思萧沉默半晌,道:“还有这种事?”
徐悬得意地说:“挺常见的。十三年前,北燕进犯山西府,十万百姓死于燕人屠刀之下,遍地尸山血海,侥幸活下来的,见识过那惨烈的场面,就有不少人得了这种病。那时我随父行军亲眼见证,哪怕家父出手,也不敢保证立时见好。不过对他们而言,遗忘倒未必是坏事。”
源思萧道:“什么东西能刺激到我呢?”
徐悬道:“所以我才觉得匪夷所思,像你这种游手好闲,整日寻欢作乐无所事事的少爷,能有……”
说到一半,他慌忙止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镇北公刚刚身陨。
人人都知道威风八面的镇北公是个最疼惜孩子的人,任在外面如何杀伐决断,回到家里,只是个慈爱的父亲而已,对源思萧而言,丧父之痛,如抽筋拔骨毫不为过。
源思萧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别瞎想,我爹遇刺应当另有隐情,失忆与这无关。”
徐悬点点头。他家与镇北公府三代之交,从太祖辈起便全是军医出身,他与源思萧一同长大,关系相当亲密,知道他是个心中有数的人,便不再多说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源思萧晃着腿,无聊地说:“只是觉得,丢失的这三年,京城着实变了不少。三年里我都做了什么,你给我讲讲?”
“有么?”徐悬想了想,道:“也是。两年前新皇登基,韩阁老得以放开手脚变法改革,推行土地丈量制和军功考核制,撑起了奄奄一息的国运,南平中兴在望,你如今看着自然有些不同。至于你嘛,还是从前一样,蹴鞠跑马,青楼画舫的常客,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源思萧整个人靠进交椅里,沉思良久,说:“我就什么正事儿也没干?”
徐悬忽然想起来,“对了,之前听你说在查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好像是……一个宦官,叫……李火木!似乎还牵扯到了令堂?”
“我娘?行吧。”源思萧长腿一伸,站起来重重地在徐悬肩上拍了一下,便要告辞,忽然听见药铺方向传来一阵嚷闹声。
徐悬掀开窗子,瞧见一楼抓药的伙计正在面红耳赤地和一个人争吵。
“哪里来的人这般没有规矩!自古以来,做生意讲究钱货两讫,哪有伸手去抢的?看你干干净净文绉绉的,没想到是个没脸皮的!”伙计义愤填膺地说。
伙计背后药柜上挂着的横幅上写着: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面前的女子以白纱遮面,孤身一人站着。
半晌后,她轻轻将包好的药包推了回去,道:“还给你就是。”
伙计无语凝噎,理论道:“药已经称好包了纸,用的都是上等药材,你说不要就不要,损失谁来赔?”
女子声音疏离清透,透着股不近人情,“那你要我怎么样?”
伙计怒了,道:“是我要你怎么样吗!姑娘做人要讲道理的呀,瞧你穿的,不像穷苦人家,何苦耍人玩儿?赶紧拿钱来,不然我要报官了!”
姚银栀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要钱,在北燕时她一心研习剑术,衣食住行全由专人负责,对“钱”没什么概念,来到南平后,她才隐约意识到“钱”这东西着实重要,只是一时还无法适应。
她往身上摸了摸,自然一文没有,正想着轻功飞走了事,又恐惊动了医馆众人。
很烦,很麻烦。
南平全是麻烦人,麻烦事。
忽然,一道清朗,带着疏狂的声音从楼上卷下,“多大的事?本公子替她付了。”
源思萧摇晃钱袋子,远远地笑了一下,对着姚银栀挥手抛下去。
他扔的很准,姚银栀轻易地攥住袋子口,电光石火之间,本能与理智互搏——寻常女子,不费吹灰之力接住从二楼抛下来的装满银子的沉甸甸钱袋,似乎不合常理。
想到此,她虎口一松,钱袋“咚”落在了地上。
旋即,她望向二楼,只见源思萧目光晦暗不明,正不错目地盯着她笑,他唇角微扬,一缕风吹过他的发梢,无意中撩拨地满楼少年男女春心荡漾。
迎着他的目光,姚银栀无端地竟有些发慌,她紧忙低下头,弯腰捡起钱袋整个的塞给伙计,在一众议论纷纷的声音中快步出了济世堂。
“用不着这么多钱……等等你的药还没拿呢——”伙计追出去,却早已不见人影。
“什么人?”徐悬一边思索方子,一边插口问道。
源思萧倚着窗子,睥睨着楼底下指指点点的人,轻声说,“美人儿。”
“鲜卑人?”徐悬警惕地问道。
鲜卑自古出佳人,无论男女都生得肤白貌美,身材高挑,只是性情多为蛮悍,易惹是生非,是以徐悬十分忧心医馆被砸。
“不晓得,没瞧见脸,看衣裳是汉人打扮。”而且有点眼熟。
“那怎么知道是美人儿?”徐悬哭笑不得。
“意境,懂不懂?”源思萧摇着头,道:“算了,和你这种严肃小古板说不清楚,还是写你的方子去吧。”
“刚娶妻就在外面沾花惹草,你混账倒是更甚从前啊。”
“娶归娶,浪归浪,不冲撞啊。”他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理所当然地摊开手说。
“那可是丞相小姐柳素谨,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别人见一面都难,我劝你三思,可别不知珍惜,事过后悔,”徐悬凉凉地说,“话说,你们成婚也有几日了吧,柳小姐待你如何,你纵欢风月场这么多年,这朵高岭之花可采得下来?”
刹那间,源思萧脑中像有电光穿过,模糊的画面重合,他恍然想起新婚夜时,那双冷冽而澄明的眼睛,那不谙世事、透着无辜而残忍的目光,像极了一只未经教化的幼兽。
却不似京城里养出来的姑娘。
“我自由谋划,干你什么事?”源思萧不自在地将他顶了回去,像是赌气道:“最多一个月,拿不下来她,把我名字倒过来念。”
“嚯,好大的口气,萧是国姓,你用得起么?”
源思萧不再接他话茬。
半晌过后,他神色严肃地说:“我爹被葬在东陵山。空元,我想你帮我个忙。”
徐悬有种不好的感觉,“你想做甚?”
源思萧欲言又止,道:“我要,掘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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