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思萧像沈氏一样穿廊而过,大模大样地无视掉小厮的阻拦,径直地在府中推门查找奚平之的踪迹,嘴里喊道:
“奚二可在家里?南曲班子新排了场好戏,江南调子的,听得人骨头都酥了,要不要一起去……”
他推开门,就见到这么副场景——
奚家三口人,两坐一跪,齐齐地目光诡异地看着他。
源思萧凤眼微扬,道:“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过来,有何贵干?”奚定宁冷声道。
源思萧挥了挥手,笑道:“害,我能有什么正事儿。这不是前几日与奚公子闹了不愉快,是我之过,前来赔个不是,没成想伯父伯母竟回京城了,打扰了打扰了。”
他一脸诚恳,神色无辜。奚、沈夫妇对视一眼,竟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奚定宁轻咳一声,试探问道:“你可知,奚平之为何受罚?”
“我哪儿晓得,他这人,该罚的事儿多着呢,谁知道是哪一件?”源思萧无所谓地摊开手,说:“总不能扯上我吧?……不是吧,真因为我啊。”
奚平之恶狠狠道:“源思萧,你别装傻。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清楚么!”
“住嘴!”奚定宁道。他站起身,走到源思萧面前,仰头望着这个高他半个头,眉目俊美的青年,透过他的脸依稀能看见另个人的影子。
源思萧眨了眨眼睛。
“你和你母亲一般模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却勾起了源思萧的好奇,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刻不想知道有关母亲的事,然而,身边所有人都好像有意要瞒住他一般,绝不吐露半个字。
“源思萧,你父亲为你取名源思萧。思萧,思萧。那萧字代指何人,你不想知道?”奚定宁喝了口茶,故意放缓语调。
“你怎知我父亲没告诉我?”
“他不可能告诉你的,”奚定宁笑道:“迄今为止,还活着,知道当年事情旧事真相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重提。因为一但脱出口,那隐秘而可怕的真相,将反噬所有人,包括你我。”
源思萧眉头缓缓皱起,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奚定宁道:“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奚定宁道:“你不知道?”
源思萧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踱步找了把椅子坐下:“伯父,我自认没得罪您什么,犯不着审犯人一样审问我,也没必要拿我母亲做什么交换的砝码,有话直说不好么?我平素名声也说不上好,多有冒犯您海涵。若因茉宁饭肆之事,我来时已经说了,是我之过,做事冲动过了头,这不也前来赔不是了?揪着不放也是没意思。”
奚定宁闻言,丝毫没有因为后辈的轻视而发怒,反而好像卸下一口气,道:“源振朗的儿子,做事自然光明磊落,伯父放心。只是有一事,你当众说平之犯了律法,还有证据,那证据在何处?”
源思萧冷笑一声,道:“原来为这事。证据有,却不在我这儿,在他身上呢。”
他指向奚平之。
奚平之一脸疑惑,“我身上?”
“是啊,就在那把扇子里。”源思萧道。
奚平之猛地起身,四处翻找,拿过扇子对着光瞧了半晌。
源思萧摇了摇头,将扇子夺过来,“你好笨啊,这能看出什么来。”说罢,以扇子骨在他面颊上抽了一下。
奚平之被这带着侮辱性的动作惹得满脸通红,道:“你敢打我?”
“打你怎样?”他放下扇子,与他拌起嘴来。
沈氏在一旁焦急道:“平之,你且住口。源公子,还请告知要如何做?”
只见源思萧将扇子举起来,哗啦一声打开,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扇面从中间撕开,轻薄的扇面中竟掉出一封血书来。
“我的扇子!”奚平之大喊。
奚定宁和沈氏连忙上前,拽出那封血书。
源思萧将破碎的扇子随手扔于地上,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证据,你们非要便拿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沈氏一字一字的看着血书,眉头愈发锁紧,再抬起头,早已不见了源思萧的踪迹。
-
回府时,已临近黄昏,残阳如血铺在石板路上,有种悲壮苍凉之感。
源思萧没缘由地心头涌起一阵酸胀之感,迫切地想找人说些什么,望着国公府高大的朱红大漆门,有种被人拔取爪牙,豢养宰肉的感觉。
他脚步顿住,转身想去医馆找徐悬,又想到徐悬的性子,刻板守理,除了说些人人都懂的大道理,便是冷嘲热讽,想想也是没劲;他朝茉宁馆的方向看了看,因着失忆,他不敢去找平日里熟悉的几个相好,那些人舌碎嘴松,一个人知道满城人都知道,他不敢冒这个险。
想来想去,他想到一人,折身进了府去。
姚银栀正在海棠树上眺望远方的大雁,一字排开向着北方划过,她想念草原上的猎隼。
闲了太久,姚银栀有点儿后悔,京城太大了,比她想象的大太多,不该说让源思萧离远一点儿这种话,没有他,甚至连奚定宁的影子都抓不到,今日方知道,奚定宁身为江南巡抚,除非皇命急诏回宫,轻易不会入京。
难道她要下江南去杀人么?
又或者对他儿子奚平之下手,引他回京?
她思忖片刻,觉得还是后者靠谱些。
一筹莫展之际,院门猛然被人大力推开,源思萧堂堂而入。
“娘子——”他意气风发,声音都是明媚不羁的。
姚银栀在树上坐直了身子,却未答话。
院子里的丫鬟全都被遣散了,源思萧转了一圈,空无一人,整个人如同被夺走阳光的葵花般蔫萎下去。
姚银栀放松地靠回树干上,饶有兴趣,不知他会做什么。
源思萧先在院子里转转,又朝窗子里瞧了瞧,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她的房门。
她心头一紧,屋里很乱,她让嬷嬷每五日来扫一次,今日是第四日。
等了片刻,不见源思萧出来,她从树上下来,轻声来到窗子外看他在做什么。
只见,他手里捏着被子的四角,手臂轻抖,叠成立立正正的豆腐块;将用来练武四零八落的凳子归位;又走到妆台前,将她新买来研究的各类胭脂水粉码齐摆好。
姚银栀倚在窗框上,他看起来靠人伺候的模样,原来也会收整屋子。
一个走神,他手里又捏着块不知何处搞来的白布擦着妆台,擦完妆台擦床榻,擦完床榻擦凳椅,擦完凳椅擦门框,擦完门框,终于看到窗框外的姚银栀。
少女倚着窗子,斜阳从她的发顶打下来,映得皮肤越发透白,目光沉静而纯粹,眼尾顺滑的扫入眉梢,薄薄的透着点红。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与京城女子脂粉里的姣美不同,她身上有种远离世间凡尘的疏离纯美。
也不知是活儿干多了还是怎地,看着少女的脸,背上竟也泛起薄汗,有点儿热。
源思萧定了定神,扬起笑脸道:“你回来了,我正四处找你。”
姚银栀目光移到他的手上。
源思萧将手中的布扔了,“随我走吧。”
“去哪里?”
“一个地方。”
姚银栀笑了,“一个地方,是什么说法?”
“到了便知。”源思萧两步越出门槛,拉过她的手腕。
手腕上的热度顺着手臂盘桓而上,姚银栀微微低下头,暗下去的天色将她面颊上的绯红遮盖住。
好巧不巧,半路逢到赵嬷嬷,她见二人走到一起又牵着手,喜笑颜开道:“这么晚往哪儿去,慢着点儿,别玩儿太晚累着夫人!还留饭吃不——?”
她心里本就说不出的怪异,被这一喊,顿时慌了分寸,把手臂往回扯。
可源思萧的力气大的出奇,一下竟挣脱不掉,只听他冲后挥手道:“不必留了。”
出了府门,源思萧就放开她。
姚银栀气喘微微,神色愠怒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她知道,问也不说,索性由他去吧,名义上自己是他妻子,还能真把她吃了不成。
源思萧牵拉一头马,道:“其实呢,我抱着你,越几座宅子也就到了。只是怕你难受,我们还是骑马去吧。马会骑吗?”
姚银栀心说,当然会,自己第一次骑马的时候,他还不定在哪儿玩儿泥巴呢!
源思萧道:“自然不会。官眷女子有几个会骑马,何况你爹将你管得那般严。无妨,我教你。”
“脚踩在这里,手握紧马鞍,腰腿合一发力,用力向前蹬便可。你试试?”源思萧拽过马镫,调低了些。
姚银栀笑了,她上马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揪着马辔头,加上一根马鞭,不就成了,只有南平人整的这些花里胡哨。
她道:“你先上。”
源思萧以为她害怕,便道:“不吓人的,你看我做。”说罢,他飞身上马,于马上冲她伸手,“我拽着你,别怕。”
姚银栀略过他的掌心,单手拽了一下他的腰借力一跃,便坐到马上。
源思萧回头,惊讶地道:“你练过?”
姚银栀抬眼,淡淡地说:“这不是很容易?”
源思萧惊天大骇,道:“暴殄天物,姚丞当真暴殄天物。若把你交给我爹培养,定是锄强扶弱一代女侠!”
“女侠有什么好的?又救不了所有人。”姚银栀道。
源思萧道:“救一个是一个。多杀一个坏人,少死一个好人,总是好的。”
“也是,”姚银栀手臂环过源思萧绷紧的腰腹,道:“走吧。”
( ̄ˇ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骑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