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李贵是皇后身边的人，旨意从宫中直奔送往茉宁馆，没耽搁半点儿时辰，至于他是如何在宫内高墙里得知源思萧行踪，不得而知。
“宣皇上、皇后懿旨，镇北公源振朗，智勇双全，绝世无双，为国悍疆卫土，驱北燕于百里之外，立不世之赫赫战功，追封镇北飞骑大将军。其子源思萧，慧明绝顶，性行温良，擢加官大理寺少卿之职，望其仰父项背，戒骄戒躁，不负陛下娘娘之所托，钦此。”
李贵直立，吊梢眼向下睥睨，道：“源少卿，接旨吧。”
源思萧俯身叩首，“谢陛下、娘娘隆恩。”
李贵眯眼笑道：“大理寺少卿，是个好差事，源少卿可欢喜啊？”
源思萧起身，恭敬道：“皇恩浩荡，岂有不喜之理，劳烦公公了。”
“都是为陛下、娘娘分忧。把差事办好，也就是了。”说着，笑盈盈地拱手离开。
源思萧目送他离去，手里握着圣旨，愣地出神。
-
姚银栀正在源府的后院赏花。
几日下来，姚银栀已渐渐熟悉了南平人的生活习性，一边羡慕一边不耻。
她想到自己的家乡北燕，那里遍地荒芜，土地黄的发红，没有稻田可以生存，小麦谷子也是奢侈，只有粗硬蝲嗓子的粗粮勉强维计，一到冬季，畜养的牲畜便会因没草可食而被迫到处迁徙，为了一点点可供牛羊啃食的粮草部落间大打出手，互相进犯。
而南平有着丰富的水草粮产，开出的花都是吸饱水的鲜嫩，京郊大片无人管辖的绿林都被随意荒废掉，世家豪门里一餐饭食便有大半食物被丢弃，朱门里的黄狗比大漠的猎犬胖了一圈，却只会冲人翻肚皮，他们手里握着令人艳羡的上天给予的恩赐，却不知珍惜。
与其如此，不如让给他们。
只有他们才明白何为，怜惜。
想到此，她的目光暗了暗，忽然她猛地警觉。
一双沉重的手掌按在她肩上，转身望去，只见背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皮肤黝黑，目光锐利，身上是大漠隔壁才能养出来的彪悍气质。
与周围格格不入。
姚银栀见到是他，整个人松懈下来，道：“你怎么来了？”
“该干活儿了。”那男子道。
姚银栀道：“这次是谁？”
“江南巡抚，奚定宁。”
姚银栀道了声，好。随后，她折了只海棠花，递过去。
“姚策，我们许久未见了，以后再见怕是更难了。”
姚策自小同她一起训练长大，因身形高大不适合藏匿追踪，他被选为北燕王室贴身侍卫，而她则成了影子刺客。
“北燕铁骑踏平天下，统一四方的时候，我们自会相聚，届时……”姚策接过那朵海棠，欲言又止，没能继续说下去。
空气安静，姚银栀道：“以后都是你传信么？”
姚策点了点头，“我自愿请命。”
“按照规矩，任务不成者死；暴露身份者，传信与刺客同罪。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信。”
姚银栀面无表情，道：“刺杀源振朗，师父可有表态，做得好还是不好？”
姚策道：“并无，师父什么也没说。只是说了句很长的话，什么……不断啊，乱啊的。”
姚银栀听懂了，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对，是这么说。”姚策挠了挠头，“却不知是何意。”
从小到大，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师父的眼睛，本该杀掉源思萧以绝后患的，可不知怎地就是没下手，只怕师父要起疑心。
她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你回去吧姚策，这里是国公府，人多眼杂，你虽来去自如，却难保有失手的时候，日后见面还是隐秘些好。”
“你信不过我？”
“不是。”姚银栀道：“如今这府上的公子，名唤源思萧，就是源振朗的儿子。我与此人交过手，他功夫不差，尤其轻功，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你怕他。我帮你杀了？”
“不。”姚银栀道：“留着有用。”
“行吧，”姚策感觉心里头怪怪的，道：“你自有主张。但他若敢欺负你，我绝不会饶了他。”
姚银栀只是一笑。
“对了，”他忽然想起，道：“那江南巡抚奚定宁有一子，名唤奚平之，就住在京城，而且此人倾慕柳素谨已久。”
“柳素谨……”姚银栀道：“不就是我么。”
事情说完，姚策整个人借力攀上海棠树，飞身跳到屋檐，很快消失不见。
海棠树簌簌而动，漫天芳菲落尽，落在姚银栀的发丝间，肩膀上，袖领里。
她站在树下，默默记住那两个名字：“奚定宁，奚平之。”
-
奚平之满眼通红，整张脸肿得出奇，好像被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儿子闯祸的事还是传了过去，奚定宁千里迢迢自江南赶回京城。在得知奚平之为了把破扇子，竟伤了人命后，气得他老血喷了三尺。
他挥着手臂粗的条棍，满宅子追跑。
奚平之边躲边大喊：“我错了，爹……爹，我错了。我没想杀人，只是……啊呦！”
一棍子抽在他的背上。
“我也是没办法，只想小小的教训他们一下……谁知道那京兆尹堂官手底下没个轻重……竟然竟然……”奚平之跪在地上，拽着父亲的衣角，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孩儿一人在京城无依无靠，平日里也就爱些穿的玩儿的，那扇子孩儿是真喜欢。孩儿亲自上门讲，多少钱都好卖与我吧，他们不依，我又说不卖也罢，借来玩儿两天也好，他们竟连凶带打将孩儿赶了出去……后来还是那狗腿子石头，出的主意，要我去找京兆尹衙差主持公道……孩儿孩儿真是冤呐……”
身旁的小厮石头听了这话，赶紧跪下，“不是的老爷，我没……”还没说完就看见奚平之转头，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顿时被堵住了口。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奚府门前，马车上下来一个衣着鲜丽的夫人，她甩开侍从径直穿廊而过，
“我就说，定是那家人不识好歹在先，刁仆撺掇在后，平之才会做了傻事，况且下死手的另有其人，怎可全算在他的头上，我们平之也是无辜倒霉受了牵连。做父亲的放着亲儿子的话不去听，竟听信流言去打你的儿子，我的平之真是命苦。”说着她也跪下来，抱着奚平之，母子二人一同痛哭。
那妇人带着泪珠的眼睛依旧锋利，她纵声道：“把这带坏主子的刁仆拖出去，乱棍打死！”
奚定宁的正妻沈氏出了名的泼辣凌厉，因着中年得子，对独子奚平之极为宠溺，到了不讲理的地步，奚定宁爱妻深切，睁只眼闭只眼，是以在母亲的庇护下，奚平之才能横行无阻，为所欲为。
家仆几人立刻冲上前去，将那小厮拖走，不久后院便响起惨叫声。
那妇人抬眸，年近五十的人，纵使年华老去，姿态却尤然优美，不难看出年轻时的柔美风姿，她梨花带雨地看着奚定宁，道：“老爷可出气了，若不成，妾身也有一身皮肉，老爷也连着一起打了吧。”
奚定宁满腔火气，顿时被浇灭下去，“先起来，进屋再说。一路舟车劳顿为个孽子哭坏身子，不值得！”
沈氏被搀起来，使个眼色对奚平之，道：“听见没，还不起来？谢过你爹。”
奚平之立刻会意，十分恭顺地磕头道：“谢爹爹开恩。”
奚、沈夫妇二人一同走进正堂，奚平之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他抹了把脸，委屈的神情一扫而空，化为怨恨和不忿。
刚一坐下，奚定宁拍桌子道：“叫你坐了么！”
奚平之腿一软便跪下。
“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么？”奚定宁道。
“不该伤人性命，不该欺行霸市，不该强取豪夺……”他违心地道。
“错了，愚子难教。再说。”奚定宁喝了口茶。
“不该贿赂京兆尹，不该蹚朝廷浑水……”
“再说！”
“不该隐瞒父亲母亲，出事该立刻回报，不该私做决断……”
“错！错！”奚定宁逐渐暴怒。
沈氏语重心长地道：“平之，这些都是小事。你父亲刚上任江南巡抚时，江南正遭暴雨天灾，死伤无数，十几万百姓家破人亡，你那区区十三口人命，算得了什么？你父亲岂会因这与你置气。再说京兆尹的官都是些吃不饱的蠹虫，身上背过多少冤案，多少人命，真要追究下来，有的是人帮你顶着，有何可惧。如今你好生想想，你父亲气的到底是什么？”
如此明了，奚平之瞬间理会了意思，眼睛亮了，说：“孩儿愚钝。父亲所气，一则做事不干净，叫人抓住了把柄；二则遇事不沉着，乱了方寸，便无攻自破；三则没有堵住源思萧的口，致使流言四起，引火烧身。”
沈氏欣慰地点了点头，望向奚定宁。
奚定宁嗤了一声，“笨得出奇，告诉到嘴边，才能明白。”
沈氏笑道：“平之还小，二十不到的年纪，能晓什么事。如今我们回来了，必要细心教导一番。”
奚定宁平定下来，道：“也是。听说那源家小子手里捏着你的证据，果有此事？”
“是的，爹。”
“你看到了？证据是什么，长什么样子？”
“这……”奚平之低下头。
“影儿都没见到就说有，怕不是人家诓你呢。”奚定宁道：“从前我与他爹镇北公打过几次交道，那是个常年静水流深的人，很不简单，近年来听说他儿子是个纨绔，我便心中存疑，如今看来，果然不出所料。”
奚平之道：“爹，源思萧升任大理寺少卿，官职在身，如何能拿住他？”
“嗯……”奚定宁沉思了半晌。
忽然，外头仓皇禀报。
“大理寺少卿，源思萧，登门拜访——”
(￣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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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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