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颍水泛起细碎波纹,河风裹挟着寒意,掠过半枯的芦苇荡。那些去年冬天未曾折腰的茎杆在风中划出倔强的弧线,新抽的嫩芽却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江刃的手漫不经心地滑到司明腰间蹀躞带,嘴角勾起一抹顽劣的笑,浓密睫毛半垂,将游隼般逡巡四方的目光尽数掩在阴影里。
突然他按住司明后颈往下一压——三支羽箭擦着发髻掠过,钉进身后不远处柳树时犹在震颤。
司明的鼻尖深陷潮湿泥土,铁锈血腥味味混着土壤中的**气息直冲颅顶。这个总以轻佻示人的家伙......连这般坚实的躯体,终有一日也会被血与火蚀成齑粉吧?
“你受伤了?”司明压低声音,带着些莫名的慌乱。
江刃这个时候还有闲心逗趣,笑道:“能得到司郎君的关怀可真是让江某受宠若惊啊。”
“放心,破了点皮而已。”
司明这才稍稍放下心,他从江刃怀抱里微微抬眼,望了一眼柳树上的箭簇,心里有了计较。
“是弩机,装填速度很慢。”
“敌暗我明,而且还是远攻,难以近身啊。”江刃长长吁了一口气,“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今日便要和司郎一起折在这儿了?”
“你来这河边,就没有带着些人马吗?”司明蹙起眉头,实在不敢相信江刃会这般大意。
江刃琥珀色的瞳孔转了转,眼尾弯起了一抹狡黠的弧度,恶趣味地将原本的话阻在了喉间,换了一套说辞。
“我见你来,就让他们撤去了,想着司郎君武艺冠绝天下,定然是能保住你我全身而退的。”
“现在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可全仰仗着郎君了。”这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矫揉造作的姿态要是被周慕看见,定是要作呕三日。
江刃话音刚落,一股被瞄准的危机感霎时令司明浑身汗毛竖立,几处芦苇荡晃动,司明条件反射地用力推开江刃,两人纷纷滚至两侧。
五支新箭狠狠没入地面。
三支弩机重箭呈品字形,箭尾雕翎簌簌震颤。两枚轻羽也毒蛇般贴地窜来,在二人足踝不远处直刺入地。
司明立刻望向江刃,恰好与其对上视线。
江刃左肩被流箭划过,皮肉绽开,血液凝固在他结实的骨肉上,浸染衣衫。
头上的发带也不知何时散开,鸦青色的发丝披散开来,似是上好的绸缎,衬得他像恶鬼又像神灵。
“唰——”一根箭矢从二人前侧呼啸而来,目标直指芦苇荡。
它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箭头金属泛着冷光,狠狠贯入了某个倒霉蛋的身体。
接着又是两支流羽,次次命中目标,一时痛呼声不绝于耳。
趁此机会,司明和江刃快速向前跑去,尽量脱离敌方的攻击范围。
好汉不吃眼前亏,近战打弓兵岂不是上赶着送命,二人虽武艺高强,但难免会受伤,能用更安全有效的方法解决对方,何乐而不为呢?
司明一眼就看到了前方那个挽弓如月的青年,脸庞似淡墨勾染,隐有孤峭之意,眼中泛着泠泠寒光,唇角微垂似衔半阕未竟的冷词。
如此清透灵修之貌,手中的动作却充满着粗暴,一根根箭矢流畅地射出,手背青色血管突起,毫不饶人。
“诶诶,别补箭那么多,留个活口。”江刃见对方这气势,嘶了一声,连忙开口,心中不禁为那几个兄弟默哀了一下,怕不是要成为刺猬了。
青年冷哼了一声,收回弓箭,瞥了一眼江刃的肩膀,见对方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也懒得搭理他,视线转移到司明身上。
江刃身旁的少年是司放养子的事情,只有他们这几个信得过的人知晓内情,显然青年也是其中之一。
他冲着司明点了点头,也不等回礼便急急地示意身后的士卒前去查看情况。
“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收敛一下。”说着江刃就去搭青年的肩膀,毫不意外地被一把甩开。
青年冷冷笑了一声,“等你死的时候。”
“那就承小渊吉言咯,到时候可要给我哭上个七天七夜。”江刃毫无压力地将话接了下去。
“谁允许你这么喊我了?”青年咬牙,十分不满地瞪着江刃。
江刃见势不妙,急忙捂住左肩,十分寒心地说道:“没想到我都受伤了你还要对我恶语相向,肩膀虽疼,但却抵不上心里的半分痛苦,恶语伤人心啊——”
青年冷漠地看着江刃的表演,“怎么方才没一弩射死你?”
“这不是有小渊在嘛。”江刃不顾青年眉间寒色越来越重,“都说司危星主安泰危败,我们小渊可比星君心软多......嘶!”箭杆不轻不重敲在伤处,成功截断后续的混账话。
司明在旁看着二人打闹,心头升起了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他不是潭中月水中花,在日光的照耀下,他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
看似他司明淡然自好,实则萎约悲愁。
他渴望去贴近朝日,但又觉自身污浊,唯恐玷污那抹金色。见得旁人去追逐,又心生不满,只能蜗居在宴阴之下苟活自惩。
他想起往日抄录的《淮南子》:“日不知夜,月不知昼,日月为明而弗能兼也。”
残阳正将陌生青年衣袂镀成金红,而自己玄色衣袍已融入阴影。司明自嘲地捻碎掌中芦苇枯茎,任碎屑随风飘向江刃染血的肩头——终究是日月殊途。
他的命运,早便蕴含在这一字中了。承此之名,便注定要做那追索光明的永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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