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谅一下,小渊那张阎罗相,对谁都不留情面。”江刃蹿至司明身边,拿右胳膊顶了一下司明。
司明这才从那种如坠深潭的阴冷感中脱身而出,他勉强地笑了笑,左侧脸颊的柔嫩皮肤塌陷下去,竟是一个酒窝。
江刃按捺住上手戳一下的冲动,少年此刻竟像被雨打湿的棠棣花,让他透着莫名的心痒。
前去查探情况的士卒拖着五人的身躯从芦苇荡现形,这几人身上皆涂抹淤泥,后背或脖颈处插着箭矢,只有一人口中仍能发出些许微弱的声响,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没等江刃有所动作,旁边的陌生青年已先一步问话,他眉目冷酷,声音也是寒气逼人,“杨平派你们来的?”
那个尚且苟活的刺客却是一句话都不肯透露。
见此,青年行至此人身旁,居高临下俯视着宛如无主之犬般狼狈凄惨的刺客,不再多言,只是从箭囊抽出一只箭矢,在他的伤处来回碾磨提刺。
血肉翻卷,骨骼铮鸣。
陆临渊的箭簇在伤口处不断游走撕咬,芦苇荡里惊起的水鸟正掠过渐浓的影。
士卒燃起的火把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泥地上,宛若判官朱笔悬于生死簿。
蓦然,对岸突然传来夜枭啼鸣,凄惨哀厉,让司明睫毛微颤。
那刺客喉间嗬嗬作响,身体被麻绳捆得结实,眼睛却死死盯着司明,若忠心护主的獒犬遇到了威胁,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陆临渊倒是起了兴味,“嘴倒是硬。”
箭矢骤然发力,箭头在骨缝间拧转半圈,剧痛让人蜷成虾米,却仍不肯吐露半字。
“何必费事。”司明对上这人熟悉的眼神,恰是自己那晚逃窜时所见,拔出行燚,刀尖忽挑开刺客后领——皮下赫然一道陈年黥印,形如盘蛇,“司放私狱的烙印,养了十年的死士,撬不开的。”
陆临渊收回箭矢,尾端白羽掠过司明行燚刀身,他瞥了一眼司明,却不知语气多少带着些冷嘲热讽之意,“果真不是一般人。”
江刃在司明身边低声解释,“他的意思是,你果然很了解司放。小渊性情耿介孤傲,说话也直来直往,无甚恶意。”
司明自然明白对方说的话并没有讽刺之意,他抿唇的力道重了几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行燚刀柄。陆临渊那句话悬在夜风里,裹着河水的潮气渗入骨缝。
那刺客重重喘息着,拼命汲取着空气,被麻绳勒出青紫的躯体突然绷直如弓。
浑浊眼珠爆出异彩,仿佛要将司明的形貌烙进幽冥。染血的牙齿咬破下唇,他却咧开猩红嘴角,弥留之际吐字竟异常清晰有力,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司明,或者所有人。
“我们这等与宦官为伍的阴沟鼠辈就算披了人皮...也洗不净腌臜。”
他脖颈青筋暴起,黥印在火光下如活蛇扭动:“天下熙攘...宦官食民髓,豪强啖人血,你我不过...咳咳...不过是被嚼剩的渣滓...”
血沫随着狂笑喷溅:“终要一起烂在史书丹青照不见的褶缝里!”
他爆发出大笑,嘲弄自己的命运,指控这不堪的世道,可偏偏不谴责那背后的...“天命所归”。
这一番话榨干了他全身最后的气劲,杯水般骤然砸落在地,液体倾泄,被土壤无声地吸纳,不留一滴痕迹。
陆临渊冷哼了一声,甩箭入囊的破空声惊落芦苇梢头的夜露。
江刃听及此番,深深纳了一口气,凝望着天际初月,沉浮在自己的思绪中。
琢月渐升,投下的白霜模糊难辨,阵阵冷风刮过,带起皮肤的颤栗。
在凉意浸染下,江刃肩头伤口的火辣感都弱而不见,只剩下僵硬和麻木。
司明的刀鞘忽然贴上江刃腕脉,触感刺得江刃一激灵。
“要上药粉。”司明取出一小瓶,其中是黄连和三七混合的粉末,他低眉,将其细细洒在了江刃的伤处。
“青史或许蒙尘,但青石记得住每一滴血的分量。”司明和江刃挨得很近,江刃侧过身都能看到少年震颤的睫羽。
“等我们烂透了,”少年的声音混在夜风里,惊起对岸栖鸦,“这些血会从地底长出新苇。”
在江刃面前示弱,一次次打破礼俗,静下心在意他的想法,心底骤生的占有**,这都是司明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的姿态。
他简直不像自己了。
一旁,陆临渊将箭羽次第拔出,大部分都已折坏损毁,他摇摇头,耳力极好地捕捉到了江刃和司明的谈话,语气虽依旧是凉凉的,但很符合他的性格——能动手绝不动口。
“史官不记,便自己刻。”
江刃不由大笑,只不过这么一笑牵动了伤口的肌肉,江刃顿时一阵龇牙咧嘴。
陆临渊懒懒地看了一眼司明,“回营。”
在他们身后,被月光拉得欣长的影子顽固地交叠成碑。
陆临渊箭囊的羽毛没入司明影子的咽喉,江刃飘飞发丝的阴影如锁链缠住陆临渊的脖颈,而司明刀鞘的痕迹,正悄悄渗入江刃影子的五脏位置。
此三子,世人有道是:“中兴三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