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湛可不知道她心里想了这么多,看着身前的女子脸色由白转红又转白,嘴角微微蠕动,却没有一点声响。
一阵静默,陆朝颜的耳畔忽又响起男子的声音,不掺杂丝毫感情,近至冷漠:“那若是在下那日也丢了东西呢?”
陆朝颜一刹那间就想到了那枚玉佩,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在下苦苦寻求多日不得,想来是那日打斗落下了。不知,陆姑娘可有见过?”楚湛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陆朝颜心想,当然见过,它此刻就在她的脖子上挂着呢。
但是她此刻还未查清为何他也有一个一样的,不宜暴露。万一他顺藤摸瓜查到瑾姐姐身上,如何是好。
她稳住心神,透出恰到时宜的惊讶,“什么?世子也丢了东西,是什么?贵重吗?”
“也不贵重,只是家人所赠,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楚湛垂眸,眼神聚焦着一点,忽又觉不妥,瞥向一侧。“若是陆姑娘未捡拾到的话,也就罢了。”
陆朝颜陡然生出一股冷汗,竟把她的话原原本本的还给她了。刚刚抬眸间,他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脖颈上,虽然短暂,但不由得,生出一股冷汗,清澈的眸子透出一股慌乱。
“世子。”陆朝颜微微推开身前的男子。
似是有感此时距离过近,楚湛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
陆朝颜突然如释重负,果真是掌管大理寺的,周身的气息冷冽,仿佛她就像是个无恶不赦的犯人,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陆姑娘,你又不是邢狱里的犯人,紧张什么?”
————
“陆姑娘,你在紧张什么?”
陆朝颜口中喃喃着“不是”“没有”,从床榻上惊醒。碧染熟练的拿起枕间的帕子为陆朝颜擦拭冷汗。也不知那日小姐见过楚世子后受了什么惊吓,已经接连三四天噩梦了。
“小姐,没事吧,要不我去请个大夫为小姐开些安神的汤药。”
陆朝颜摇摇头,这几天楚湛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晚间就算看了许多话本子,也还是会想到,堪比上次她亲手将短刀刺入刺客胸口。
“不必了,若请了大夫,恐会惊动祖母和阿娘。”
“今日可有来信?”
碧染点点头,走向一旁梳妆台,将妆匣底下压着的书信取出。
“这是今日卯时到的书信。”
陆朝颜急忙拆开信纸,她与瑾姐姐已有三月未通书信了。
信上仅有寥寥数语,“阿颜,七日后赏花宴一见。玉佩已至故人手中,不必再行试探。”
赏花宴?
陆朝颜闪过一丝疑惑。
“碧染,府里可有赏花宴的帖子?”
碧染思考了一会,忽然想起昨日户部尚书府曾过府下过帖子,但不知是不是赏花宴的。
韶华苑内,不少花种都开始长出花苞骨来,还有些长得快的,都已经开了一轮花。
“今日怎么想起来阿娘这了,毕竟你除了初一十五要来请安外,其余时间辰时初才醒呢。”
陆大夫人宋氏宋苒是临州邻县一个富商的女儿,富商重男轻女,年轻时便想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可始终不如意,与夫人成婚多年仅得一女,也曾纳过几房妾室,却依旧只有庶女。
富商认为这是他的命。所以,当年富商招婿,听闻邻县的陆晏进士及第后,便立即答应了陆晏的求娶。
嫁入陆家已二十余年,宋苒与陆晏共育有一儿一女,夫妻情深,依旧恩爱不疑。
陆朝颜莞尔一笑。
“阿娘说的哪里话,我在阿娘心中就是如此贪懒的吗?那我可要委屈了。”
眼见女儿微微嘟嘴,陆大夫人没好气的刮了刮陆朝颜的鼻梁。
“你呀你,就别贫嘴了。”
“阿娘”,陆朝颜撒娇似的喊了一声,“阿娘可知哥哥何时归来?”
“昨日听你爹爹提过,朝阳再过两月处理好战事事宜,便会回京了。”
陆朝颜掰着指头数了数,再过两月,也就是至少要到四月份......现在才二月中旬,还有好久。
陆大夫人拿过一旁的梨花糕,在出神的女儿面前晃了晃。
“颜儿,其实,今日也有一件事要告知于你。昨日户部尚书府下过帖子,邀我们七日后参加赏花宴。”
“赏花宴!阿娘,我能与你一同去吗?我也想去见识见识。”陆朝颜兴奋地开口。
陆大夫人见她如此模样,自然乐意,微微颔首。
“好,那你好好准备准备。”
————
大理寺的邢狱里,一名男子架在木桩上,衣裳破乱,鞭痕累累,鲜血顺着湮湿的衣裳落在地上答答作响。
楚湛一身黑衣,漫不经心问身边的狱卒:“他可说了?”
狱卒一脸狠厉,“还没有,大人。这人嘴硬的很,打了几十鞭,死活不肯说一个字。”
“哦,不肯说?”
楚湛拿起审讯桌上的刀,将男子散落在胸前的发丝挑至脑后,然后拿起火炉上发红的烙铁,烫向男子裸露在外的肌肤。
阴冷的邢狱顿时弥漫出一股烧焦的味道,男子的额前瞬间出现豆大的汗珠,要掉不掉。
“高回,你当真还是不说吗?”
男子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恍惚,他已经两年有余没有听过别人喊过他这个名字了。
“我说过,我不知道。”
“你可以继续嘴硬,但你的妻女呢?”
高回顿时惊慌失措,扭曲的表情显得整张脸狰狞。他明明把她们保护的很好,而且那个人也说了会护佑她们的,他是怎么发现她们的。
“你把她们怎么了?你要是敢动她们,当年的事你就不要想知道了。”
“哦?这么说,你是愿意说了?”楚湛微微勾唇,漫不经心道,好似他从不在乎这件事。
又一块烫得通红的烙铁陷入皮肤之中,因剧烈的疼痛,他气喘吁吁,“大将军死因如何,我并不清楚。我只看到他那天夜里,突然集结了一队士兵,往林溪谷的方向而去。因怕敌军突击,我还向...向大将军询问他离开的缘由,可是他似乎不太信任我,只告诉我他要去林溪谷清点伤亡数量。
可是,清点伤亡数量这事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去,自有后勤士兵在做。
想来是有对大将军不信任的怨气,我偷偷跟在他们后边。大将军他们似乎很着急,走得很快,居然没有发现我。
我...我就这样一路跟踪大将军到了林溪谷。因怕被发现,我不敢靠太近。突然……。”
“突然什么?”楚湛的语气终于发生了些变化,略显急促。
高回依旧在喘气,一大段话说了许久,断断续续,“那你答应我,不能伤害玉娘和小雨。”
“你是忘记了你现在的处境吗?竟敢谈条件?”楚湛冷声道。
高回也自知没有谈判的资本,他垂下头,只能去赌他的信用。
“突然出现一队羌人,他们绑着一女子,女子的脸被黑布挡住了。羌人似乎在和大将军商议什么,我听不太清。但他们最后应是没谈拢,响起了刀剑声。而羌人经历白日一战,也早有伏击。大将军一行人寡不敌众,最终深中数箭而亡。”
“这就是我知道全部了。你可以放过她们了吧。”
高回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是大将军在军营里时常提起的人,不似大将军有着一种如沐春风的气质。在这昏暗的邢狱里,男子的脸时隐时现,一会隐匿在黑暗之中,一会因墙上的火光而显露出来,宛若地狱的修罗。
“不止这些吧,你这条腿又是如何伤的呢?当时你遇到了那伙人?”楚湛语气森森。
高回没想到他竟已经查到了这么多,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虽躲了起来,但最后还是被一羌族士兵发现,他们一路追杀我,我的腿就是被他们打残。后来,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有个女子出现了,我并不认识她,可她却在羌族人的手底下救了我。她只让我严守这个秘密,不得泄露半分,还给我指了一条路,让我改名换姓。”
忽然,高回状似癫狂,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几近奔溃的边缘。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听到,为什么我要承受如此苦楚。此后的日日夜夜,我都在想,要是当初没有追出去的话,我也不至于过成如今这般模样。我也能像那些班师回朝的士兵那样回家看看我的亲人,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
说话间,高回带着眼角的泪水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这阴冷的邢狱里,尤显凄厉。
这都是命啊,都是命啊!如果真如他所想那般,他应是遇不上玉娘的。
楚湛的脸色晦暗晦明。
高回被狱卒拉回了牢房。
待狱卒回来,楚湛还站在那里,“再关他个几天,到时候寻个由头将他带出去吧。”
“大人,就这么放了他?”狱卒有些不解。
这人是大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抓回来的,看大人的神情,好似有用的消息都没有透露出多少来,这次着实有些亏了。
“毕竟他也交代了他知道的,那数十鞭与两个烙印就当是他当年意图偷盗军饷的惩戒吧。”楚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很快不见。
狱卒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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