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颜卿又晃晃悠悠来到展昭房里。她听说展昭自苏醒以来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白日里见他，确实是清减了不少，也不知是被药熏的还是饭食不合胃口，见宫人端来的菜品中有一道乳扇凉鸡，她恍然想起展昭是常州人，喜好甜食，还爱吃桂花糕，随即命膳房制一道刺玫酥、乳丝酒酿浮圆子和甜茶乳线送来。
颜卿端着小食迈入羿清殿的时候，展昭刚被艾月扶到桌边坐下，看着一桌子的菜，展昭依旧觉得食难下咽，一来确实有些吃不惯，二来，他整日躺在床上喝苦药汁，再好的胃口也给磨没了。
见颜卿亲自端着瑶盘进殿，艾月一时惶恐，连忙接过，“殿下公务繁忙，只管吩咐奴婢去取就是了，怎敢劳烦亲自相送。”颜卿摆摆手笑道：“不妨事。”展昭还想撑着桌沿起身，奈何腿脚着实不听使唤，颜卿见状忙将他按回凳子上，随即在他身旁坐下，“展兄与我何须多礼？”
“殿下可曾用膳了？”艾月一边将瑶盘中的小食取出，一边偏头问道，颜卿则将桌上菜品打量了一番随口应道：“我不饿。”而后接着问：“哎，这菜品是谁定下的？”
“是管事张嬷嬷。”
“让她抽空来找我一趟，虽说养病期间不易火旺，可也不至于吃的这么清淡，她要是不想干了，大可直说。”听出颜卿话语间的怒意，担心她因自己迁怒宫人，展昭赶紧拦下欲夺门而出的艾月，随后对着颜卿道：“不怪宫人，是我自己身体不济，食难下咽。”
经展昭这么一说，颜卿一时泄了气，她有些懊恼，要不是自己前段时间事忙，也不至于将人带回阳斜城后两个月都不曾前来探望，也怪自己大意，临走前只顾召走宋子渊，忘了留下心腹，这些个管事的，久居深宫，八面玲珑，最会看人下菜，一定是他们见自己没空搭理才故意怠慢的。瞥眼看了看展昭，她又觉一阵心疼，这人怎么还是这样，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他替别人考虑，别人可不一定替他着想。
轻叹一口气后，颜卿转过头将屋中宫人环视了一遍，这些人大都是今日才被艾月挑过来的，艾月倒是知她心意，几乎把整个瑞玥宫里会说汉话的人都给找来了，她理理衣袖，厉声道：“你们都听清了，展公子是本宫的座上宾，不容怠慢，如叫本宫再觉出差池，可仔细你们的皮！”
展昭知道颜卿是在为自己立威，她堂堂一国少主，能在下人面前做到这个份上，此恩此情，何其可贵？
颜卿没留意展昭投来的目光，只顾着将自己带来的小食往那人身前一推，笑道：“你尝尝。”展昭打眼一看，是一碟油酥面皮包裹烤制而成的小饼，一杯茶和一碗混着枸杞糯米粒的浮圆子。
展昭依言拿起一块小饼，只轻轻咬下一口，就见他睫毛忽的一颤，瞳仁深处渐渐迸出亮光，像星子落进深潭，荡开一圈涟漪。细细嚼来，只觉酥脆爽口、花香浓郁，他抬起头看向颜卿，眼中欣喜已不言而喻，颜卿又笑着将瓷碗也送到展昭面前，“这是乳丝酒酿浮圆子，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展昭又接过瓷碗，低头品尝，那碗浮圆子，与自己在家乡时吃的不大一样，有刺玫的馨香，有酒酿的清甜，还有……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香香糯糯的，入口丝滑，香甜怡人。展昭嚼着浮圆子，忍不住扬起嘴角，果然，还得是她才了解自己口味。
等展昭揭开茶盏的时候，杯中景象很显然又让他开了眼界，这茶汤中，有刺玫花瓣，有核桃仁，竟还有芝麻！另外，还有一种不知名的丝状物，与方才浮圆子中的配料有些相似，像是干酪一类。展昭好奇之下，低头轻抿了一小口，顿觉清香可口，甜而不腻，不由出声询问：“这是什么茶？”
颜卿看着展昭，面上笑意更甚，却没有应答，而是对着一旁的艾月眨了眨眼，艾月会意，随即说道：“公子，这叫甜茶乳线，是我们白爨‘三道茶’里的第二道。早在南诏时期，‘三道茶’便已作为王室招待各国使臣的饮茶礼。这‘三道茶’中的头茶，名曰‘苦茶’，又叫‘烤茶’，是将晒青毛茶放在砂罐中烤煨，让茶叶在砂罐内翻滚，待茶叶嫩茎发泡，冲入开水即可饮用。头道茶味到酣苦，却生津止渴；二道茶嘛，就是这甜茶；三道茶，则是在茶水中加入肉桂末少许、花椒数粒、生姜数片、蜂蜜数滴、红糖少许，名曰‘回味’。这三道茶还各有寓意，是对宾客的最高礼遇。”
“今日时间仓促，未曾备齐‘三道茶’，礼数不周，实在赧颜，还请展兄勿要见怪。”颜卿只想着展昭喜好甜食，拿着甜茶给他开开胃，却没想艾月将这“三道茶”礼节全给倒了出来，一时间，倒显得自己怠慢了。
展昭闻言连连摆手，“哪里的话，展昭本是将死之人，蒙卿搭救，方才得以活命，答谢尚且不及，又岂敢怪罪。”看着那盏茶，展昭忽然想起当年在登州，他星夜回转，叩开房门之时，颜卿还为他温着一炉清茶，葳蕤灯火下，他二人对坐桌前，品茗论道，风月花鸟，岁月静好，眨眼间，竟已是五年光景……
展昭轻叹一口气，又端起甜茶押了一口，指着颜卿送来的几道小食，笑道：“这就叫酥花乳线浮杯绿，展昭今日大饱口福。”
陪着展昭用了膳，颜卿又坐了片刻，便再次尝试替展昭运功疗伤，奈何她近日鞍马劳顿，气力不济，展昭筋脉又堵得厉害，她实在力不从心，只好作罢，临走还不忘温言安慰，展昭看着她渐行渐远，只觉得心里痒痒的，有些不是滋味。
距离回京已经两月有余，官家对于江涛控诉的展昭通敌叛国一事不置可否，案子一直没有进展，悬而不决。开封府没了展昭，倒也不曾耽误公事，毕竟，从白玉堂官封四品的那一刻起，展昭就渐渐退出了开封七子之列，真正成为了赵祯的天子护卫。白玉堂将秦霄带进了府里，亲自教导他习文练武，让他跟着王朝马汉查案，跟着张龙赵虎巡街，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能听到从展昭小院里传来幽暗的笛声。
白玉堂提着画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迈进小院，在看到石桌前坐着的人后，他放缓了脚步，静静站在那人身后听他奏完了一曲，慨叹声自耳边传来，他看向举袖抹泪的公孙策，听到那人喃喃自语道：“也信南侠终作土，不堪旧梦，太匆匆。”白玉堂没说话，只是绕到公孙策面前坐下，呆呆望着桌上那一壶酒出神。
他记得，展昭在第一次远赴西北的前一天，是上元佳节，他本带着丁月华上街赏灯，却因触景情伤早早回了府，回来以后整个人闷恹恹的，要自己陪他喝酒。那天夜里，就是在这石桌前，展昭喝醉了，同自己说了好些话，那是自己所撞见的，展昭为数不多的酒后失态。第一次，还是在辰州，他将酒坛扣在唇边，朗声吟着“长河落日不言倦，三尺青锋手中敛”，是何等的豪气干云，不过短短几年，却早已物是人非。白玉堂将巨阙带回后，展家人在龙池瑶台的竹林里给展昭建了一座衣冠冢，坊间长衫纸扇的说书先生，还讲述着五鼠闹东京的往事，可那位红衣白马的官侠，却永远消失在了苍凉的六盘山中，纵使生前万般能耐，也已化作尘土。
“白护卫，这段日子为了永庆巷的案子，你受累了，大人说许你一旬休沐，让学生代为转告。”白玉堂饮下一杯酒，轻轻点了点头，也好，从西北回来以后，正碰上永庆巷的血案，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如今案子结了，他歇一歇，也好。
白玉堂愣神的间隙，公孙策转身回房取出了一坛酒，放到石桌上，他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整理好情绪，才开口说道：“再过几日，就是展护卫去年离京的日子了，学生还要整理永庆巷一案的卷宗，不能去坟前看望了，这坛竹叶青……嗐！还是展护卫结了密旨西进的前一天，他送到学生房中的。”
公孙策说着，思绪又飘回了一年一前，那天夜里，展昭星夜回转，抱着一坛酒扣开了公孙策的房门。
“展护卫，你这是……”
展昭笑着将酒坛放到桌上，又踱步桌前，想看看公孙策方才伏案在读些什么，见是一册《乙巳占》，展昭笑意更甚，“公孙半仙倒是勤勉。”公孙策从展昭手里夺回书册，握着书在那人肩膀上敲了一下，嗔道：“这可是唐代学士李淳风的著作，此人精通历算、阴阳、道家之说，又善识天相，实乃百世一遇之奇才，可不许再胡说了！”被公孙策说教了一番，展昭连连赔礼，也不知何故，一向对数术不感兴趣的他，竟向公孙策要走了那本《乙巳占》。
临出门前，展昭才又想起自己抱进房的那坛酒，“先生，展昭有要事在身，需离府一段时间，这可是我从扬州带回的好酒，先生收好，待来年春日，与府中弟兄一同把盏。”问起为何不放在自己房中，展昭只笑称怕被嘴馋的耗子偷了去，逗得公孙策连连发笑，自那日起，他便将那坛酒收了起来，只待来年……
“也信南侠终作土，不堪旧梦太匆匆”是好多年前了，我在贴吧看到的，也不记得是哪位大神写的了，浅浅借用一下，别生气哈~
悄咪咪：其实展昭吃的 哈哈哈 就是鲜花饼和各种乳扇甜点[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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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凭君试乡味 旧梦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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