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展宁生辰的这一天,是个艳阳日。
国公府前,红绸连天,灯笼摇曳,宾客络绎不绝,比往年的阵仗还要大些。
翁渟穿了一身碧青色的常衣,扎进人堆里就只是一个翩翩如玉的公子,难以惹得旁人注意。
他将贺礼交给小厮,肆意在死气沉沉的国公府里晃了一圈,有家丁便来寻他。
“大人,家主让您去找他一趟。”
“国公在哪儿?”
“上次见面的地方。”
翁渟点点头,表示知晓了。他转身背驰而去,拐角到了角落里的书房。
暗叹翁展宁皆喜些阴暗之地。
他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翁展宁冷冽的目光投来,灿烈的阳光都暖不了房中的温度。
“国公今日寿诞,不在外面接待宾客,反而来待见我,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翁渟,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翁渟不屑地笑了笑,像是自己家般自在,“国公下帖想要,我为何不来?”
“你来,就代表,我们之间尚有余地。”翁展宁转过轮椅,在翁渟身侧周旋,像一只狩猎的鹰。
“国公之意呢?”
翁展宁纵横朝堂多年,直接摊开了筹码:“你退一步,对翁家收手。”
翁渟轻蔑一笑,退居光下,翁展宁的脸更幽深了几分,“国公怎知,我会不会对付翁家。”
“柳琰晨已经借彭家的案子清了朝中不少党羽,太后在朝中的势力几乎快要肃清,你又如何忍得住,不对翁家下手?我在,翁家就在,翁家在,太后的根基就在。”
“国公此言恳切,倒是让我有几分动容。”翁渟倚在墙上,淡漠地看着翁展宁,“可我仍有一问。”
“请讲。”
“翁国公要我退让,那以什么交换?总不能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去,那我岂不是跟笑话一般。”
翁展宁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国公府归你,我会自请离开上京,带家眷子女回定州老家,永不回京。”
良久的沉默在空中结了冰,紧接着的,是翁渟的一声嗤笑。
“那我要一个空壳的府邸做什么。”
“就算你不说,我也有所耳闻。你和皇后宫中的一个宫女想好,我虽瞧不上,但也不会拦着你。你难道不想和她成家?仅凭你现在的条件和资格,如何谈婚论嫁?国公府是你最好的排面,府上的金银财物一分不会少,你这清贫的模样,怎么求娶人家姑娘,国公府就是你最好的聘礼。”
提及颜笠,翁渟眉头一皱,对翁展宁的厌恶之情再也掩饰不住,简直令人作呕。
“翁国公,我不知道是你傻还是我傻,一个没用的宅子换太后的势力,这亏本买卖换你,你做不做?”翁渟别开眼,“况且,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里。”
翁展宁眉尾一挑,肆声笑道:“凭我的地位和权势。翁渟。今日人多,你切莫说些见不得人的话,引得众人非议,否则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国公府。”
翁渟有些不解,愣是没听明白翁展宁的最后一句话,但不妨碍他仍对翁展宁居高临下的态度感到不悦。
他不知翁展宁哪里来的底气,敢提出如此荒谬的交易。
明知翁渟不会答应,他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翁展宁没有理会翁渟,推着轮椅径直出了书房。
翁渟在房中思来想去,在房中待了一阵。
再出去时,翁展宁已经和府上众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间皆是隐不住的笑意。
翁展宁似是瞥见了他,声音陡然大了些:“今日各位来的正好。有一事老夫实在愁得慌,不知各位能不能给老夫解解心头之虑。”
一旁不知哪个府邸的妇人笑盈盈的,挥着帕子打趣道:“国公爷还能有什么烦忧,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翁展宁笑意幽深,从袖中掏了掏,掏出一纸婚书来。
“此乃故妻还在时,定下的婚约,乃好友礼部常尚书家之女。先前约好,若我得麟儿其得爱女,那此婚约便成,如今看来,该是如此。”
常彬酒色有些上脸,手胡乱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我还真想起来有这么一桩事,正好小女待嫁,不如今日便定下了吧。”
那打趣的夫人怎会错过此等热闹,忙招呼着,“正好今日大家都在,都做个见证。翁汲小公子年岁正好,是该考虑谈婚论嫁之事了。”
“非也。”翁展宁摇摇头,“乃亡妻之子。”
众人一下没了话头,认识翁渟的往翁渟身上瞅,不认识翁渟的也跟着往翁渟身上瞧去。
翁渟早已僵在了原地。
从翁展宁拿出婚书的那一刻起,翁渟就明白了翁展宁意欲何为。
他早就料定翁渟不会遂他的愿,刚才一番谈话只是为了提醒,从而告诉翁渟,他才是那个永远掌控全局之人。
简直是羞辱。
他瞬间明白了翁展宁最后的威胁是何意。
不就是他翁展宁的面子,在翁渟眼里,根本不值几何。
那夫人的尴尬之色褪去,笑着说:“那也成啊。翁家大公子仪表堂堂,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呢。”
翁渟笑了笑,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走上前,直言问道:“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可我连父母之命都没有,何来谈婚的资格?”
“你说什么?”翁展宁话间森然,夹杂着怒意。
“我生母去世,祖不归翁家。国公爷,是您亲手将我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这事天底下似乎没几个人知晓。不如趁今天说个明白,也好免得让旁人觉得我们父子相亲,恶心了你我。”
“你!”翁展宁眼中怒不可遏,澎湃的杀意几乎快要溢出,双手止不住地抖着,几欲要把桌子掀翻。
翁渟的撕破脸,令他难堪。
在座之人脸上,更是青一块黄一块,想什么的都有。
连常彬都清醒了几分。
翁渟嘴角稍稍扬起得意的弧度,哪怕他今日走不出这国公府,他也要让翁展宁声名狼藉。
“这婚约与我而言,没有约束。既是翁家之子,那便只有翁汲。反正婚书上没有写明是谁成婚,翁汲再合适不过了。”
常彬见场面凝住,想来自己该说些什么,附和了句:“总归都是嫁入翁家,翁汲小公子也是俊郎,常府也是愿意的。”
“那便再好不过。”翁渟仿佛成了这场宴席的主人,自在得很。
翁展宁早已黑了脸,拗不过人情世故,随口应道:“那便这么办吧。”
该是大喜之事,隐秘处却有人嗤笑了声。
众人心知肚明在笑些什么。
见过了翁渟,谁还瞧得上翁汲。
但无奈,翁汲乃翁家明面上的正宗儿子,再看不过去,也要笑脸相迎,忙着上赶去敬酒道喜。
更是有几位夫人急忙赶过来,围在翁渟身边问道可有婚配,吵着嚷着要说媒。
翁渟笑着一一应付过,当周遭嘈杂之音小了些,他稍微重了些说道:“我早已心许一人,她是我唯一的妻。”
全场静默了一瞬。
那些夫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唏嘘,有人按耐不住问道:“那是哪家的姑娘?莫不是翁公子胡诌了一个来诓我们的不成?”
余下夫人也跟着叽叽喳喳地问着:“对啊,是谁啊?我们可认识?”
翁渟环视着周围的满头珠钗,金银项佩,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他的阿笠,本该也是高门贵女,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用平白无故受苦。
翁渟正想随意应付过去,目光瞧见了一熟悉的身影,温柔地落在其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家丁迈着疾步,走到翁展宁面前,回道:“国公,宫里来人了。”
周围人都散了去,颜笠举着托盘,微微行了个礼,和善笑道:“翁国公寿诞设宴,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便出宫,柳大人公务在身不得空,便让奴婢将两份贺礼送了过来,以表心意。”
翁展宁敷衍一笑,让人接过:“明日我会进宫一趟谢恩。”
“既然来了,奴婢想讨口生辰酒喝,沾点喜气。”颜笠笑道。
翁展宁手一挥,家丁便送上杯酒水,颜笠只是看了一眼,一口灌入腹中。
“礼送到了,酒也喝了,那奴婢就不久留了。”颜笠看了看翁渟,转过身去,“少师可要一同回宫?”
颜笠出宫,必有玄青司同行。颜笠这一问,无异于救翁渟于水火。
正愁该怎么出翁府呢。
翁渟自是欣然地点点头,给身边的夫人们赔罪道:“我属意之人就在眼前,她才是我唯一的妻。止川不才,非各家千金良配,下次有机会,再陪各位夫人聊一聊。”
夫人们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不过跟宫女打扮差不多的颜笠,满头不解。
颜笠更是惊讶。
翁渟只是一笑,拉起颜笠的手就往门外走,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颜笠倒是有些羞涩,但仍淡定地跟着翁渟出去了。
酒已过几旬,翁展宁目送他们离开后,自得端起酒杯,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熟稔地跟身旁宾客寒暄交谈。
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翻过了不重要的一章。
而出国公府时,翁渟似个得胜将军凯旋,眉梢皆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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