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一次来国公府,竟比皇宫还渗人。”颜笠嘟囔着,头倚在马车的窗沿上。
“所以我不爱来,也不想来。”翁渟摸了摸颜笠的头,心情放松了许多。
颜笠突然就想起了方才翁渟当着众人面说的那句话,她眉心一抖,试探问道:“你刚才在宴席上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颜笠不答,搅着手指。
“你没听懂吗?”翁渟反问道。
“什么?”
“求亲。”
很简单的二字,翁渟脱口而出,颜笠登时愈发害羞起来。
同时也心潮澎湃。
“虽然也有因为想堵住那些夫人的口,但我的心是真的,且从未变过。”翁渟握住颜笠的手,笑道,“我一直都在幻想这一天。”
颜笠悻悻地抽回手,心乱如麻地看着窗外。
“怎么,不愿意?”
颜笠摇了摇头,捂着嘴,眼角却尽是笑意。
翁渟瞧着她,也笑了,没有继续问。
他突然觉得这样很好,甚至有点贪图。
颜笠尽情沐浴着风的温柔,她极少见上京城的繁华。
“翁渟,刚才翁国公是不是为难你了?”她忽然想起,转头问道。
翁渟眼神闪过瞬息而过的惊讶,很快点点头。
颜笠无奈地笑了笑:“他凶你了。”
翁渟还是点点头。
“他怎么凶你的?”
“我想想。”翁渟扶额,很认真地思忖,“他说我生得难看,看着就不像翁府中人。”
颜笠被逗乐,笑得直不起腰,“那你反驳他了吗?”
“我说不如让外面众人议一议,我和翁汲比,孰美。”
“那他是不是不敢了?”
翁渟顺势点点头。
颜笠撇过脸去笑着,她才不会信翁渟的鬼话。
很快到了玄武门,翁渟先一步下车,伸手接住了颜笠。
一切自然得不像话。
入宫门时,颜笠挽住翁渟的手,晃了晃,“我先去明鸾宫复命,晚些再来找你。”
翁渟眨了眨眼,让她去了。
待颜笠走后,他却转身背道尚书堂而去。
皇宫禁制森严,座座楼宇皆有用途,楼宇之下乃屋房瓦舍,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间比枫栖殿还小的屋子,依临护城河而建,无人问津。
柳琰晨和王坤就在其中等着他。
“翁展宁宴席上还提起了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连个家室都没有。”翁渟掸了掸柳琰晨的肩,飘起了几簇河边的柳絮。
柳琰晨话锋一转,机敏问道:“怎么,他给你说亲了?”
“我竟不知道,他手上还有我的一份婚约。”
柳琰晨吓了一跳,“那你该不会……”
“撕破了脸。”翁渟方才一口水都没喝上,端起茶壶就是一通猛灌。
柳琰晨的目光顿时肃然,“人家生辰宴你闹上这么一出,不记恨你才怪。”
“他自讨没趣,与我何干,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我笑纳这份礼?”
“礼不礼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翁少师的喜酒什么时候送来?”
翁渟瞪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再说把你扔进河里。”
王坤总觉得场面似曾相识,好像遇到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搓着手,往前挪了挪椅子,吞了口气:“二位大人……”
柳琰晨立马摆摆手,“说正事,说正事。”
他怀中取出一封卷宗,递给翁渟:“上次你让我查田契之事,我在刑部翻了翻,发现是翁家收了田契。”
翁渟眸色一沉,嗤笑了声:“又多一场恩怨。”
“今日宴席上一闹,翁展宁已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可再拖。”翁渟将实情如实道来,柳琰晨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可有危险。”他问道。
翁渟默然,叹了口气,“越晚越不利。”
王坤立马问道:“那依大人之见,何时动手较为合适?”
“明日。”翁渟手指在桌上打着圈,“借他人之手,才不会殃及自身。”
“翁渟,这一刀落下,翁家便再无可能。”柳琰晨轻声提醒了句。
翁渟哂笑了声,“连同太后也是。”
“沙场之上,都有情谊可言。可到了庙堂之高,却只有高处不胜寒的凉薄,连至亲都不算什么,当真唏嘘。”翁渟目光缓缓挪向窗外,绿树正葱茏繁茂,一片生机。
却燃不起他如灰般的心。
“我这皆已妥当,王坤,你就放手去做吧。”翁渟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王坤心中顿时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这一局,无非墙倒众人推。我已将朝中太后同党处理得差不多,纵使翁家根基再深,也是树倒猢狲散,没有支援了。”
翁渟点了点头,手轻点着桌案,“花开花落自有定数,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拾几片落花哀叹,都是命数。”
王坤见洽谈的差不多,起身辞别:“既如此,那我便按二位大人之命着手准备了。”
“出了这个宫门便可行动了。此时翁府正杯酒贪欢,人来来往往不胜其数,正是好时机。”翁渟笑道。
王坤定定应下:“好。”
柳琰晨也起身,准备和王坤一同从角门出去,被翁渟叫住:“阿笠让我传话给你,说皇后娘娘让你留下来用晚膳。”
翁渟面色沉静,不带任何慌张。柳琰晨眼中飘过一丝狐疑,但没有质问,而是又自得坐下:“那我便在这儿候一阵吧。”
王坤拱手拜别,出了屋门,迎着那光亮之地走去。
翁渟望了出神。
柳琰晨抄起手,在翁渟身边晃来晃去,隐隐笑道:“翁少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翁渟回过神,故作轻松掩去尴尬:“什么?”
“我虽能自由出入宫门,但阿姐不会在寻常之日留我用膳,免得遭人口舌。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就是个艳阳天,阿姐断不会留我在宫中。”
起了一阵风,破窗而入,送来了一股燥热。屋中二人四目相对,平静的眼澜却泛不起任何涟漪。
翁渟忽然笑了声,郑重给柳琰晨倒了杯茶水,“柳侍郎请坐。”
“看来是大事一桩。”
“确是大事。”翁渟顿了顿,“子昀,这一局若是做成,我免不了要把自己搭进去,阿笠在宫中孤立无援,没什么亲人朋友,所以我恳请你,定要照顾好阿笠。”
柳琰晨听着话锋不对,抓住翁渟的手腕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也会搭进去?翁渟,你瞒了我们什么事?”
“这都不要紧,你只需按我的话照做就是。”
“什么叫不要紧?翁渟,你不告诉我,难道要让我心不安吗?”
翁渟默了一瞬,淡淡抬眸:“我同你说,你可莫要激动。”
他伏在柳琰晨耳边,低语说了句。
柳琰晨脸色骤变。
“翁渟你疯了。”柳琰晨声音略带颤抖,“你方才自己还说,借他人之手,不会殃及自己。”
“子昀,我是疯了。我每天都想摆脱翁家,几乎想得发疯。翁展宁每每拿着我身上那另一半翁家的血来痛击我时,我都憎恶得要命。”翁渟眼中克制着眸中不可名状的怒火,几乎快要崩溃,“可是我姓翁,我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和翁家做个了断。不仅仅是上京城,我要让世人都看见,我和翁府从来没有什么藕断丝连,只有你死我活。”
茶杯沉重地一击,柳琰晨吃惊地抬眼,半晌说不出话。
翁渟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撕扯,下坠,重塑,每一步每一刻,都在折磨他。
他能踽踽独行至今日,心力早已衰竭,不知哪里还吊着一口气,支撑着他走下去。
于枫栖殿,他是被抛弃的褴褛;于尚书堂,他是被毒害的野狼。
翁渟凝目沉思,良久的怒意也好,恨意也罢,都化成了一缕烟,聚成了他无言的笑意。
这便是他凄惨寥落的一生,如若没有颜笠相伴,他想他走不到这里。
该是庆幸吗?
他扪心摇了摇头,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他并不希望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
太苦了。
柳琰晨自知拦不住翁渟,一旦翁渟决定好之事,便没有回头路可言。他轻拍了拍翁渟的肩膀,和声道:“我会帮你。”
“多谢。”翁渟哽咽着,扯过一抹笑,“子昀,朝堂上其实都是孤臣,而我很高兴,我并不是。”
“你看着那些人,觥筹交错,笑意相迎,其实没带几分赞赏,背地都是计较,多是虚伪。你我之交,大多心性相投,彼此欣赏,偶尔顾影自怜,才能走到一块吧。”柳琰晨笑了笑,错把茶水当酒水,一头饮尽。
翁渟无奈地望向天,问道:“你还没答应我说的事呢,就伤春悲秋。”
“我可不答应你。”柳琰晨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什么?”
“你的人,当然要你自己照顾,托付给我,算什么事。”
“她和我一样,前半生过得太苦。我只希望你能护她衣食无忧,别的不强求。”翁渟话间恳求,格外真诚。
柳琰晨随意地向后倚去,笑道:“放心,阿姐会护好她的。没有阿姐,朝铭也会护她。颜姑娘是有些本事,能让这么多人对她真心相护。”
“如此说来,倒像是我求错人了。”
“不是你求错人,而是你求错事了。”
翁渟又很不解,皱眉问道:“什么?”
“你与其求我照顾好颜笠,不如求你在刑部大牢之时,我能多喂你两口饭。”
闻言,翁渟眉目舒展,愁云一扫而空。
原来这才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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