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响了,走廊里渐渐没有了声音。
天地间好像只剩他一个人。
张寄不想回教室,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于是他穿着那身脏兮兮的衣服上了天台。
自打上次有学生跑到天台告白之后,这里就被上了锁,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被人砸坏了。
手指拂过铁栅栏上的锁链,会发出了“哗哗”的响声,鬼使神差的,他解开缠绕着的锁链,打开了那扇门。
门枢处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耳边似乎也有些嘈杂。
张寄可以想象到那群人是怎么暗地里议论自己的。
“啊…他原来是那种人,看不出来啊…”
“什么啊,平时就那副丧气脸,搞得像人人都欠他钱一样,也不看看自己有多神经病……”
“你说他也有朋友么?”
“有个鬼啊,你看他平时独来独往的样儿,像是有朋友的人么?”
张寄一拳击在那生了锈的铁门上,手指擦破了皮,红色的液体蜿蜒而下,流在了他手背,他抿着唇,高傲地昂着脑袋,眼神里全是阴郁。
雨停了,天台地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班今天的体育课估计改成了室内自习,顺着天台往北看过去,能看到一排排的树被雨打的透亮。
绿的刺眼。
风吹得人脊背发凉,张寄抬脚翻身爬上了栏杆。
他嘴唇隐隐有些发颤,像是数九寒冬时节被灌了冰水,心里全是冰渣。
他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手指,在校裤上抹了抹,擦掉上面的血,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嚼着。
是那天他跑了半个津州买到的巧克力,苦苦的,还有点儿涩,不如想象中好吃。
他手里攥着那包装纸,反复拉扯,没一会儿那层薄薄的金箔纸就被揉烂了,风稍稍一吹,就从自己手里溜走了。
他还试图去抓一抓,脚荡了两下险些掉下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想,七楼的高度,掉下去——
会死吧。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张寄没想到天台上还有别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萧叙抄着口袋,手里拿着一个相较于他体型来说有些过于小的拖把,从这头拖到那头,再从那头拖到这头。
那天天台的水泥地上被雨打的湿透,整个天台几乎被洗了一遍儿,看上去干净的很,可他还是拖来拖去的,时不时搞出一点儿声音,让人烦躁的很。
萧叙一抬头,恰与张寄的眼神对上,张寄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又缓缓转过头去。
是他?
萧叙拖完了地,进了工具间放拖把,然后张寄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片刻之后,他的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冰凉的手,像是刚碰了水,猛地一下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的有些发疼。
“你还不下来吗?”
低低沉沉的声音,很好听,在张寄挑剔的耳朵里也称得上悦耳。
张寄愣了愣,扭过头看他,低头看了看他的手,皱了皱眉说:“别碰我,你的手很凉。”
萧叙却仍然没有松开,反倒攥的更紧了些。
张寄看了看他的手,皱着眉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自杀吧?”
萧叙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张寄说:“我只是想吹吹风。”
萧叙盯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在揣测他说的是真是假,然后,他从身后掏出一块儿海绵,说:“我要打扫围栏。”
张寄一时竟有些语塞。
萧叙指了指天台的一个低矮的角落,说:“那儿风大,你可以去那儿。”
张寄:“……”
萧叙拿着那块在他手上看上去小的有些滑稽的海绵,垂着头,漫不经心地擦着围栏。
张寄蹲在萧叙指给自己的那个角落里,看着萧叙把围栏从这头擦到那头,又从那头擦到这头,有些恼怒。
他怀疑这个人是故意耍他的。
“喂。”
萧叙头抬也不抬。
张寄又喊了一声:“你听到了吗?”
萧叙这下抬起了头,他看了眼张寄,眼中像是有些不快,但不足以骇人。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梗住,最后掀了掀眼皮,状似无意地问他:“你上次…在卫生间里,听到我和别人聊天了么。”
萧叙手也不停,“嗯”了一声。
张寄咬咬牙,“不许和别人说。”
两人隔着约莫七八米的距离,萧叙手顿了顿,抬脚进了工具间把东西放下,然后出来倚着墙坐到了他身边。
张寄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的味道,鼻尖萦绕着那股味道,让他一时分辨不出这香气到底是萧叙身上的,还是空气中本就夹杂着的。
萧叙说:“那你也不可以说出去。”
张寄回头,“说出去什么?”
萧叙看了他一眼,“说出去我那天在打扫厕所。”
张寄愣了愣,有五六秒才反应过来。
“哈…”张寄忍不住眼睛弯了弯。
萧叙看着他,不知为何愣了下:“好笑吗?”
张寄拿胳膊垫在头底下,地面还很潮湿,蹭了他一身脏,换做是平常他一定早就皱起了眉,此刻却还是神色如常,他扭头看了看萧叙,点了点头,说:“好笑。”
萧叙没接话,张寄扭过头来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问:“怎么每回见你,你都在打扫卫生?”
萧叙倚在墙上,“上次是逃课被罚了。”
“这次呢?”
萧叙停顿了一下,“这次也是。”
张寄挑了挑眉,“所以你因为逃课,被罚上课时间打扫天台?”
这不还是逃课么。
萧叙没说话。
张寄看得出他似乎有些不太自在,只见他顿了顿,才说:“这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不管我。”
张寄的眼睛从天上移到他身上,“好巧,我们这节也是体育课。”
萧叙“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张寄头一回见到比自己还闷的人。
他有些纳闷这人是怎么受到那么多人喜欢的。
靠脸么?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看了看他的。
下课铃声响了。
萧叙脚动了动,站起身,说:“下课了。”
张寄“哦”了一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萧叙能看到他白色短袖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脚印,湿乎乎黏哒哒地紧紧贴在后背上,勾勒出一条格外明显的脊椎线。他的手明显是擦伤了,红了很大一块儿,脚踝处也是,被磨破了,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仿佛一动就要流血似的。
他站起身,几乎比萧叙矮不了哪里去。
萧叙心底生出一股非常怪异的感觉,准确来说是一种浓浓的违和感。
张寄,他是认得他的,学校光荣榜上的常客,任课老师嘴里长挂着的好学生,年级主任夸他是实高未来的骄傲。
他拢共和他说过两次话,第一次,这位“实高未来的骄傲”瘫在卫生间的地上,像条濒死的鱼,第二次,他坐在围栏上,仿佛风一吹就能吹下去。
张寄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趴在围栏上往下看了一眼,就看见背着书包的学生从教学楼门口鱼贯而出。
他回头看了眼萧叙,“你不走吗?”
萧叙点了点头,工具间的门其实是没上锁的,他钻进去又出来,手里多了个书包。
“我走了。”
他拎着书包,手抄进口袋,朝张寄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张寄,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件短袖球服,折回去递到他面前。
张寄愣了愣。
萧叙抿了抿唇,说:“洗完还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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