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之际，昼夜交叠。届时，故人归，万物重逢。”
……
两万多个日夜，已经记不得是第几万次炼制铸魂丹。沈清站在丹炉面前，沉默地投放药材。
炉火舔舐着灵药，从中汲取精华，凝成丹体。
奉神不同往日那样喋喋不休，此刻略带拘谨和踌躇，只偷偷瞧着沈清，从她的表情里感受细微差别，从而调节炉火炽烈程度。
“你看，丹药凝成了。”
只听沈清语气淡淡，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要炸了。”
话音刚落，炉内深紫色的铸魂丹“轰”地一声爆裂成粉末，化为一捧尚有余烬的炉灰。
奉神终于忍不住：“你认真点，我有预感，今天便是成丹之日。”
“这话你说多少遍了？”沈清瞥他一眼，抓了一把丹灰在指间细细搓着，分析失败的原因。
“我是丹炉我当然清楚，每次都差一点就成功了。沈清，你的心为什么静不下来？”奉神从身体里拿了一点灰烬，学她搓着。
沈清闻言掏了掏耳朵，眼神中透出无奈：“明天是我120岁生辰，也是寿元将尽之日。”
作为长生道的掌门，她深知，只要修炼了宗门内的功法，寿命最长也就一百二十年。
不同于其他修士，长生道里的人，寿命像是被下了禁制。
寻常修士的寿元会随着修为的提高而增长，但长生道的人不会。
因此，历代掌门都在钻研上古残方“铸魂丹”，此丹可以突破一切限制，让服药之人寿元增长。下品可提升寿元300年，中品500年，上品铸魂丹，能提升1000年。
可是迄今为止几千年内，除了长生道第一任掌门，再没人能炼成此丹。
“郑遇来了，等会再说。”奉神的身体瞬间虚化，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隐进本体内。
沈清头也没回，只是冷哼一声。
长生道的弟子们都知道，唯一能让掌门烦躁的只有郑长老一个。两人积怨已久，曾多次在重要典礼上针锋相对甚至大打出手。
“执谏阁其他长老不肯来，所以今天又是我陪你。”郑遇笑着走进厅内，折扇一挡，迎面而来的茶杯连带滚烫的茶水便虚空浮动，半点都没落在他身上。
他环视一圈，又看到丹炉内冒着青烟的灰烬，立刻换了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最后一天了，别气我。”沈清揉揉太阳穴，似乎不想搭理他。
“所以我今天来这里，也有送行的意思。别太伤心，宗门会为你准备盛大的祭典，届时由我亲自主持。”他伸出手轻轻擦拭着丹炉上的粉尘，言辞一如既往的歹毒。
沈清笑了笑，语气平和：“得意什么？你也就比我晚走一个月，等主持完祭典，宗门又要马不停蹄地操持你的后事。”
“啧，这么关心我？”郑遇从她身后探出头，轻佻的扬眉：“平日里除了炼丹，不见你关注其他。怎么对我却了如指掌？”
“关心你的死期罢了。”她笑哼道，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去挑拣药材，准备炼制下一炉。
郑遇慢悠悠坐到一旁，脸上的笑意未减半分。
看到她驾轻就熟地结印画符，数百味药材纷纷落进炉内。炉火逐渐旺盛，灵气与杂质清晰地分离开来。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沈清喝完一盏茶，眼神近乎淡漠地注视着炉内的情况。
忽然，奉神嗡鸣阵阵。
竟有金光从丹炉周身的花纹里透出，沈清握着杯子的手不由得颤抖，郑遇也一改常态从座位上站起身，与她并肩而立。
“是异变。”
两人异口同声道。
丹药异变，极为罕见。通常来说，象征着这一炉丹药里会出现极品或者变异灵丹。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几千年内从未炼制成功的铸魂丹，如今竟然隐有成丹之势，甚至产生了异变之象。
“郑遇，结阵。”
沈清的额头沁出冷汗，她的掌心冰凉一片。
身旁的郑遇也一样如临大敌，表情肃穆地划破手指书写符咒，虚空隔出一层结界，将丹炉和二人笼罩在内。
不寻常的成丹景象，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机缘，亦或旷世灾难。
只希望不是后者才好。
沈清注视着丹炉，看到金光逐渐转为红色，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内心随着光芒的转变而激动无比。
红光是吉兆！
忽然，奉神的身影从丹炉上方闪现，他的表情痛苦而压抑，这时，红光开始闪烁，一抹紫色想要取而代之。
沈清激荡的内心瞬间跌落谷底，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怎么变成紫色了？
奉神突然开口道：“是丹劫，需以身祭炉才能促使成丹……沈清，倘若你信我，就献祭自身投入炉中，我有办法让你活下来，并拿到丹药。”
她向来多疑，此刻却不曾犹豫半分。
奉神从未欺骗过自己。再说，明天就是大限之日，不如赌一把。
于是，在郑遇惊怔的眼神中，沈清毅然决然走向丹炉。
她念着宗门内人尽皆知的涅槃诀，周身瞬间燃起火焰。
“你疯了吗！沈清？”郑遇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的衣袖。
却徒劳地握住一片火光。
她想要以身祭炉？！
这口诀他再熟悉不过。只因长生道里的这鼎老丹炉，每隔八十年便要举行一次祭炉仪式，以八字纯阳之人为引，最终吞噬此人。而长生道宗门上下，则可以换取八十年的安稳太平，整个炼化体系，也会安然无虞。
且历代掌门都是八字纯阳的命格，沈清也是。
郑遇看不到奉神的灵体，理所应当，也听不到他说话。
所以在他的眼里，沈清像是突然走火入魔了。
他呆滞地维持着结界的稳定，看着面前的人走上台阶，纵身一跃跳进了丹炉里。
而此时，闪烁的紫光渐渐平息，两颗流光溢彩的铸魂丹光芒闪耀，浮动在丹炉之上。
奉神一改方才的虚弱，他握住两颗丹药，眉梢眼角流露着雀跃，瞬间投身于本体之内。
炉内，沈清紧皱眉头，环顾周围的火光。奉神瞬间出现在她的眼前，只见他舒展掌心，两颗铸魂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缓缓升腾着。
“不枉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他笑着，把一颗丹药塞进她嘴里。
沈清愣住，不知他这句话何意。
“我知道你这一生有太多的不甘。你不甘于终生困在长生道，不甘命魂资质屈居末流，你的野心和郁郁不平，我都了解。”他抬手抚摸她的头发，“所以我才殚精竭虑为你筹备了这次回溯，助你回到百年之前。你可以重新来过，去谋取你想要的一切。”
然而她握住了奉神的手，嘴角噙着一抹笑，眼中晦暗不明。
“回溯？”沈清长久地凝视他的眼睛：“我从未跟你透露过这些。奉神，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只是轻轻一拨，他的手摆脱束缚，描上那双带着警戒的眉眼。
“我已经存在了五千八百一十八年，于我而言，你并没有分毫可榨取的价值。不必怀疑我，等到回溯之后你我再见的那一刻，你便什么都记起来了。”
沈清不知他有何意图，还想反问，但此刻，在奉神绝对的压制面前，她百年的修为和尚浅的见识都显得不值一提。
“回溯有何风险？”斟酌良久后，她想知道，自己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以及，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挑眉一笑，似乎预料到沈清的问题：“你所在的太清圣境只是众多修行世界的一界，在此之上便是神界。神界和修界的连接处，由三位界神掌管，而界神管控着修界的部分规则和机缘。我与其中一位界神是旧友，等会我们会见到他。沈清，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同他交换机缘，至于你要付出的代价，我已经替你偿还了。你只需……”
话还没说完，眼前红光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奉神的眉头皱起，看着面前的人，语调都变了几番：“你，也念了涅槃诀？”
郑遇一副状况之外的茫然，他甚至不能辨别自己是生是死。
沈清的眼神中充满玩味，她问奉神：“我记得你挑剔的很，只接受八字纯阳的人祭炉。怎么郑长老的奉献你也收了？”
奉神叹了口气解释：“八十年一次的祭炉仪式，是我同长生道的交换。如果有人自愿奉献，我也不会拒绝……可是，从来没人这么蠢啊。”
“看不出来啊郑遇，你是为我殉……”
情这个字还没说出口，郑遇的折扇便掩住她的嘴。
“是我多疑，沈清，少自以为是。”他说话还是攻击性拉满，但目光却移向别处。
“他在说谎。念涅槃诀，必须带着必死的心才能生效。”奉神凑到沈清耳边添油加醋：“看不出来，郑长老对你真是情根深种。但现在的状况让人头疼，界神马上来了，而你们两个人都进了回溯阵。”
“他是……丹炉？”郑遇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只是看向沈清。
奉神飞快的把另一枚铸魂丹塞进他嘴里，语气强硬：“别问那么多，要不是你突然闯进来，这颗丹药说不定能跟界神换点别的。怪我大意，也说不定，你命中早有此际遇。”
远处突然起了茫茫大雾，半晌，一位身着浅金色长衫的男子，从雾中向他们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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