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近乎冷漠。
看着张家宅院被山匪用火点燃，看着同村的人们溃散奔逃，她才终于笑了一下。
这群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前世她被山匪带走时，没人站出来说一句话，而她逃回来时，所有人都说她不知羞耻不检点，仿佛是她做错了一样。
父母留给她的财产被宗族亲戚瓜分。
聘礼和嫁妆被夫家霸占，用来迎娶新人。
她孑然一身无人依靠时，只有顾伍拉住她冰冷的手，说今后的人生他来负责。
可笑的是，在她以为终于能安定下来的时候。
张枫年和他的表妹，将她的八字透露给邪修。
八字纯阳的命格多么少见啊，几十年才能遇到一个，还是个毫无背景的凡人，刚好可以卖给长生道祭炉。
为了护她逃走，顾伍死在她的面前。
仓促的，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寒风吹拂着她的长发，沈清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看着山匪们烧杀打砸，只觉得无比快意。
看到张枫年被人推搡着踩在脚底，看到他的表妹被粗鲁的锁住手脚拽上马车，沈清手中娑磨着一张符咒，在四散的雪花中被风吹得簌簌响动。
山匪们将抢来的财物装了十几辆马车，他们笑骂簇拥着踏上回程的山路。
人群里，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待她看清，不由得怔在原地。
那人骑在马上，身子随着颠簸一晃一晃的，他长眉压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似乎察觉到视线，他突兀地抬起头，看向藏身在树林中的沈清。
是顾伍。
这一世，还未遇到自己，好好活着的顾伍。
郑遇探寻的眼神落在沈清的身上。
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那个平平无奇却与她对望的男子。
他冷哼一声。
“你的眼光，不怎么样。”
沈清回过神，却没反驳。
郑遇的心中涌动着烦躁，像是为了印证什么，他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问：“这就是你提到的，你的爱人？”
“对。”沈清转身走向下山的路，语气平静。
郑遇跟在后面，随手幻化出一把伞，为她遮住落雪。
“失而复得的感觉怎么样？”
她的身影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不会复得。因为这一世，我和他不会有交集。”
村口的断缘符会生效，他们的缘分也随之被斩断。
她单薄的爱意，就应该留在过去。
这一次，她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
大泽山的半山腰处，像是被天道横切一刀，是看似无尽的平地。方圆百里最繁华的小镇坐落在此。
前世她曾多次返回此地，镇子上有家客栈，来往的人都住在这里。
快要走进客栈的时候，郑遇按住了她的肩膀。
“长生道的弟子也住在这儿，你行事稳重些，免得被人发现你的生辰。”
沈清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我们分开行动吧。被同门看到你跟个凡人厮混在一起，会很可疑。”
他笑了笑。
“谁敢怀疑我？”
“我的意思是，别连累我。”她凉凉的吐出这句话。
郑遇习以为常，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接下来的日子我没空管你，师父派我来搜寻天命，如今还剩三枚碎片，时间很紧迫。”
手被她拂开，他弯了弯嘴角：“所以，照顾好自己，嗯？”
沈清朝他伸出手：“好。给我钱，等回到宗门再还你。”
他拿了个储物袋递给她：“里面有一千辰晶，凡人所需的银两也有一些，足够你用了。如今你没有灵力，这个储物袋品阶较低，只需念动口诀就能使用。”
“那么，口诀是？”她收起来，问道。
“三月二十七。”
“什么破口诀？”她哼笑一声。
“我的生辰。”他的眼底蕴着笑意。
……
沈清在客栈里住下来。与前世不同的是，此时的客栈老板是个温和美貌的年轻女子。
店里的伙计都很有眼力，其中有个年纪小身量很高的伙计最会说话逗人高兴。沈清交代给他几件采买的事，他都办的又快又好。
一连几天都没看到郑遇。
想来宗门交代给他的事紧迫又棘手。
沈清坐在窗口喝着茶，一边在心里估算着日子。
她要去寻归一果。
前世的沈清在逃亡的路途中，偶然走进深山里一个隐蔽的山洞，在洞穴内摘下一颗不知名野果，由此踏上修行之路。
这种灵药即便是在修士遍地的乾元大陆，也是极为难得的。它的生长环境毫无规律，除非运气好到极点，才能获得。
当初摘下归一果的时间，距离此时还有几个月。她不想再等了，免得出现纰漏。
所以她筹备了充足的物资，准备住进深山里，等那颗果子成熟。
……
这一日，大雪封山，客栈里的伙计敲开她的房门，问她是否要到楼下吃饭。
“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您瞧这天气太反常了，连下好几天大雪。因这雪下的又急又快，送菜的贩子上不来山，店里的蔬果生鲜都消耗殆尽。我们老板下令宰了圈里的两头羊来招待店里的贵客，因此今天的饭食，概不收钱。”
年轻的店小二微微佝偻着腰，脸上尽是小心讨好。
“只是这新鲜肉食需在大厅里由我们老板当场烹制，您得下去用餐。”
沈清微微点头，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他下了楼。她暗自探查过，虽然这家客栈的规矩很怪，却并没有半点不妥。
她转动着右手腕上的银镯，镂空的镯子里放了几颗黑色石子，轻轻转动，便会发出细微的响声。
这些细碎的颗粒是一种致命的剧毒，只要一点，便能药翻这间客栈的几十口人。倘若有人敢打什么歪主意，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
客栈的老板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人。
她指挥着十多个伙计在大厅中央摆上烤架，将那两头剥了皮的羊架在上面细细炙烤。
油脂顺着幼嫩的皮肉滑落进下面的炭火，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爆出阵阵浓烈肉香。
沈清被安排在靠墙的一桌座位，在她前面的那张桌子旁，坐着四五个深蓝色着装的男人。
这些人的桌上放了一只乌黑透亮的小蝎子，几个男人望着对方神色各异，却没说一句话。
她不由得心里一阵放松。
是长生道的人。
桌上的小蝎子是长生道惯用的阵法，是个小型结界。只有宗门内的弟子才能不受此阵影响。
她用茶水在手心画了道符，待符咒微微发烫，将手掌覆在茶杯。半晌，端起茶一饮而尽。
只听对面那桌人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
“师兄，山下几个破村子里死了人也要派我们去查？”
“你懂什么，师叔昨天跟我说，上面要在村子里找人。所以让我们先来探查一番。顺便把那些凡人的魂魄收起来，再不收就来不及了。”
“炼个丹怎么这么麻烦，天天四处收魂，费半天劲炼制出的还是低阶丹药。”
“没办法，慢慢熬吧。等你成了高阶弟子就不用打杂了。”
“还得躲着那些假正经的‘名门正派’，我就不信他们宗门里没用魂魄炼过丹药。说什么不能收枉死之魂，谁定的规矩……”
“别抱怨了，你表情正常点，别被人发现端倪。”
听到这里她不由得低头轻笑。看来这几个弟子无缘参与搜寻天命的任务，只能四处收点残魂。
她手捧着茶杯，旁边的店小二看准时机又给她添满茶水，徐徐热气温润着她冰凉的脸。
“姑娘，我们老板特意给您准备的。”
店小二弯着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端出个盘子。盘子里放了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外加两个苹果。
这样的天气里，还能买到水果。真是难为他们了。
“为什么给我？”
只给她？也太奇怪了。
“我们老板说，你气色不太好。所以从自己的饮食里拿出一半分给你。”店小二有些邀功似的站在她身旁，他话很多，自顾自的给她讲起了山下发生的事。
“您还不知道吧？就是您来的那天，山下的几个村子都遭了土匪，死伤无数。葛家村的那张大户，全家都给烧死了。可怜呐，听说他们家儿子刚娶亲，就连那新娘子也被歹人抢走了，啧，如今这世道真是……”
她冷冷地继续喝茶，心中畅快无比。
挺好。
省的她动手了。
不动声色地转动银镯，旁边的店小二还在煞有介事的絮絮叨叨。对面那桌，几个蓝衣男子同时起身迎接另一个刚进客栈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了身黑衣，他坐下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沈清的兴趣。
“人没找到。魂魄也没有。他们全家的尸身都被烧成了焦炭。但魂魄，半点踪迹都没有。”
“师叔，那我们要找的人呢？也给烧死了？”
“她不见了。被抢上山的那个女子不是她。像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那怎么办？几十年就出了这一位，我们去哪儿再找合适的人？八字纯阳的人……”
沈清挑挑眉。
原来是奔着她来的。
长生道竟然这么早就得到消息了？
看来，在更早之前，张枫年就背叛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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