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偏做祸,奇处遭人谗。
遁入山林中,不知山何山、人谁人。
“果真么?”车石翻眼皮看了二人一眼。
“不敢欺瞒公子,半个颖阳已传遍。”贾泽道。他将上元时龙王怎样现身,如何挑中张闪,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班禄喜笑颜开。
村中人将张闪之事传得神乎其神,有说银龙缠她身的,有说张闪化蛇又化龙,显露真身的,愈来愈玄。班禄派人寻来女闾与赌坊之人,多人比对,才问个真切,原来她那眼珠果是个奇物。
上天之兆,不找自来。
公子石念叨几遍“人皆臣服,山河听令”八个字,“噗嗤”一声笑道:“早说她是妖女。放出话去,祥瑞降临人间,申君当请来,亲手献与萧王。”
贾承之父贾泽急于显功,自告领公子石等至河仙村张家门前。公子石门下,除了那日领张闪上学之人——廖泽心下犹疑外,其余人踊跃一片。廖泽倒也不是心疼张闪,只是从前他来时,觉小女异处并非只在眼眸,此时若强行要她眼珠,不知将来报在何处。
诸位可知,此事与申王并无干系,那国君还在宫中软禁,只是车石打的申君旗号罢了。
张明哪里知道底里,她捣衣回来,村口就听见人议论,衣服都扔了,匆匆来寻张闪,只为告诉她不要回家。
张闪像被定住了一般,喘了几口气,然后泄了气道:“阿姊别傻了,他们找不到我,不仅你们,全村都得遭殃。”
“姑娘,傻的是你,”跟在后面的妇人不待张明说话,先上前和张闪说,“你跟他们走,教人挖了眼珠,家人就得赦了?”
“可是我不回去,不知村人会被怎样对待!”
“越想要你眼珠之人,越是在意百姓心中名声。一朝不见你,一朝就得对百姓好。”
张明捏住她肩膀道:“正是如此。”
妇人又道:“我答应你,自会和他们讲清道理,且以性命为保,但凡有一人因你而死,我也不活。”
张闪忽然跪下,先拜了那妇人。“闪该如何称呼阿娘?”
“白地武氏,受我夫君之托,送一物与你,正遇此事,才和你阿姊同来。”
武棠递出一片龟壳。
张闪颤巍巍接了,胸膛忽然起伏起来。她又拜了三拜,道:“多谢师娘,也烦请替学生谢过先生。”
随后,她拜了张明。“请阿姊代我向秦阿娘、兄姊告罪,闪有过,不得在家中孝敬。”
张明背过去抹一把眼,按住其肩膀道:“待风波平息,还要见面,何必做如此情态,倒似再也不见似的!怎么,难道你就舍下这家了?”
张闪这才抬头,心绪缥缈又沉重,此后天大地大,她担忧再也寻不着阿娘、兄姊、老师了。
“可我去哪呢?”她像疑问,又像自言自语。
武棠朝西点点头说:“看你那个‘师父’跑得不快,是在等你追他?”
“道长慧眼,我这小妹虽然倔强,但天资一等一的好,还望道长不弃,令她山中暂居,待此阵过后,我们再去寻她,到时必倾全家之力酬谢道长!”
张明话音未落,张闪已撒腿追了出去,瞅阿姊最后一眼,都是踏上了山坡,回头远远看的。
无足道士双臂使力,却是飞快,登山如履平地,张闪心焦又烦闷,呼告曰:“还请师父略等一等!”
道士虽不等待、不回头,却也始终只比张闪高十尺之内。不知不觉间,二人绕过土坡,视野宽阔,那道士却并没停下来意思。
闪叫道:“师父,我听阿姊说前面就是崤山,山脉绵延,夜晚不好攀登,求师父略在平地歇一夜可好?”
话如投湖之石,没半点回应。张闪此时又饿又累,已顾不上烦闷;可她下不了只能上,再累只好咬牙紧跟。方才爬土坡时还被石头硌伤了手臂,伤口渗出血来,滴答了一地。
老道顺山之阴坡而上。夜里风冷,阴坡更甚。张闪随之而上,险些没被冷风刮带下去,汗浸透裤袜。冻饿交加之时,她盯着道士被风带起的袍襟,死撑不放。
不知爬了几丈高,几多时辰,前面人忽然停下。张闪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原来前面是一处断谷,不知崖下深浅,只是风卷过,声音久响不绝。
她四肢并用,半走半爬到道士身前,抓住那人衣带道:“师父还,还要去何处?能否容、容我喘息片刻?…”
无足道士向前一指,问:“你看见断谷,想起何事?”
阿闪此时卸下劲来,眼睛都要睁不开,说话时嘴里满是血腥气。
“没、没见过。想不起来。”
“我从前在这下面说,并不能收你为徒,你忘啦?”
张闪已无力思考,瘫在地上,浑身上下只剩两个眼珠子还能自如转动,就这么盯着老道。
“我如今有事远行,你既然非要跟来,就在这山中自便吧。”
张闪愣了愣,挪到断谷旁边道:“我不能留在家中添乱,师父又不收我…无处安身之人,不如跳下,一了百了。”
老道竟不阻拦,默默站在远处,云遮月,其面目亦不清晰。
张闪实际并不能完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脑中已混沌一片。两人在月光下对视静默许久,她甚至都要睡着了。
突然,草丛中传来窸窣之声。
她迷迷糊糊瞅一眼,困意退了**分——只见本该冬眠的一半人粗黑色大蟒吐着信子蜿蜒而来,两枚漆铜色瞳仁在夜里绽出光亮,长不见尾。
此时瘫倒脱力,再难起身。但张闪还是扎挣着退到断谷边——
退无可退之时,两眼一黑,跌了下去。
那黑蛇吐着信子,慢悠悠爬走了。
虽然人跌下去,可阿闪觉意识并没有一刻消散。四肢百骸的疼忽然消弭,她飘飘然于半空观崤山。
绿色的眸子照亮夜空,漆黑如墨翻作晴空万里,风淡雾息,草木生长。云托着她,她便好像与云化成一体,想仙人不过如此。
山上生灵并不在意她的眼,更不盯着不放;旁的动物眼珠更比这好看,倒映出崤山之上,风拂过的草的波浪。
从前三娘说,申地很好,山河俊秀,崤山渭水,皆有奇处。她因没见过而并不全信。如今知道了,原来河仙村外,真是一片浩然天地。
水雾忽而凝结,不知是否眼珠唤来的雨,一滴滴弹落树根,泥土香混杂草木清香,包裹住她,外物尽数隔绝,只有雨声而已。
阿闪本不愿睁眼,但雨落在池中之声响了太久,一下一下,声音细小但直往耳朵里钻,绕着脖子转。
思绪很不情愿地回笼,才感到嘴里火辣辣的疼,像一团火喉堵在咙眼里烧。她闭着眼,循着“雨声”,一头扎进水坑,这下彻底醒了。
喝两口抬起头,她和一头鹿大眼对上小眼。雨落声原是鹿饮水,呲溜呲溜。
鹿角朝天,颜色与两耳相近;浅灰铜色蔓延,铺展全身,惟瞳仁颜色最深,青得像将雨时的天,厚重却似层石堆成的万丈山脉。细看时,原来是眸中山影。
它低头看了张闪一会儿,抖抖耳朵,踱开了。
阿闪手肘撑地,支起身子时全身撕拉得疼。一时间,昨晚的劳苦,无足道人不能收她为徒的话,都想起来了。阿姊的忧虑,村人的指责,不愿让他人因自己而受罪的心情,尽数流回脑子里。
全身没一处不疼,动都动不得,她只好撑着身子,勉强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支箭擦着她耳廓飞过。
于是好不容易坐起来的人,又直挺挺吓倒了。
因一句张闪“全无踪影”,车石简直要把河仙村翻过来。闪刚出生时结下的仇,他至今仍深恨之。
怎奈终究不能翻过来。他还得照廖泽所说,对这村人“多给吃食,多立声望”,好让世人信服他真是天命所归。
他逼着襄公以叛主的罪名处死尹敂,还让门人捉着班佳放观刑,首级放置毓章殿,襄公不敢反抗,只是夜夜恐惧,梦魇加深。
正在他想着法儿折磨申君之时,下人来报,陈国使臣到,且陈王业已启程,来访申地。
申国之安,自此不再。其中底里,后文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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