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在沈贝瑶脸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她蹙了蹙眉，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入眠时紧绷情绪导致的钝痛还残留在太阳穴，提醒着她昨夜那场堪称灾难的情人节直播。
记忆回笼——叶既明那张在M国科技新品发布会上放大的俊脸，脖颈上那条与她“锁心”系列男款如出一辙的项链，手腕上的同款手链……直播间爆炸的弹幕，助理惊呆的眼神，自己强作镇定却依旧难掩狼狈的仓促收场……还有，那些将她钉在耻辱柱上的热搜。
她坐起身，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显示上午九点零三分，没有预想中的信息轰炸，没有行政助理美美的夺命连环Call。她带着几分迟疑点开最常使用的社交媒体APP，热搜榜单一片“祥和”，充斥着明星动态、萌宠视频和国际新闻。
前十，前二十，甚至前五十……她翻了好几页，关于“沈贝瑶直播翻车”、“叶既明隔空示爱（惊吓）”、“昔日首富千金沦为全网笑柄”之类的词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昨夜那场席卷网络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沈贝瑶愣了几秒，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软感顺着脊梁蔓延开来，随之涌上心头的是一丝带着倦怠的庆幸。她轻轻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指尖悬停在手机屏幕上，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愤怒吗？似乎被一种更大的茫然和……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轻松感覆盖了。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在短短一夜之间，将这样一场爆炸性的全民狂欢抹平得如此彻底？
她目光下意识的扫过榜单前列，一条新的热搜赫然在目：#程野夜会新晋甜心网红#，后面还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点进去，是几张在某个高档私人会所门口抓拍的模糊照片。照片里，程野穿着休闲，标志性的桃花眼带着笑意，正微微倾身，似乎在听旁边一个穿着清凉、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说话，角度刁钻，看起来颇为暧昧。评论区早已沦陷，粉丝哀嚎“哥哥又换女友了？”，路人吃瓜“不愧是花花公子”、“豪门联姻真真假假”，营销号则开始深扒这位“新欢”的来历。
沈贝瑶看着照片里程野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挑了挑眉，唇角弯起一丝笑意。她立刻想到了原因——程野这小子，还挺上道。
在她看来，这显然是程野故意制造出来的绯闻，为了压下她昨晚的负面热搜，保护他们之间这份心照不宣的“盟友”关系，这份默契和牺牲，让她心头微暖。
“瑶瑶小姐，您醒了？”轻柔的敲门声响起，是她的生活助理小雨，一个做事极其妥帖周到的姑娘。
“嗯，进来吧。”沈贝瑶将手机扣在一边，掀开被子下床。
小雨端着托盘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昨夜的风波从未发生。“看您昨晚睡得晚，特意准备了您喜欢的早餐。”托盘被轻轻放在小圆桌上。
沈贝瑶的目光落在托盘上，微微一怔。
餐盘内容异常丰盛，远超平日的精致简餐。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燕窝炖奶，旁边是几片煎得金黄的鹅肝，配着清爽的芦笋，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一笼小巧玲珑的蟹粉汤包，还有一小份淋着蜂蜜的水果沙拉，和一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现磨咖啡。全都是她平日里会点，但很少在同一顿餐食里出现的菜式。
“怎么这么多？”沈贝瑶有些意外。
“您昨晚……直播辛苦了，希望您能像从前一样……”小雨含蓄的说，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欲言又止，“多吃点，补充体力。”
这份无声的关怀，像一股暖流，冲散了沈贝瑶心中最后一点阴霾。她披上外套，最终还是不想放纵的在卧房用餐，示意小雨将早餐端到餐厅，洗漱后坐到餐桌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润的燕窝送入口中，甜香滑腻的口感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有些空泛的胃，也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阳光透过窗棂，将房间照得亮堂堂的，昨夜的直播风波，似乎都被这晨光和一顿熨帖的早餐驱散了。
她小口吃着，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门铃声响起。
小雨去开门，片刻后，引着一位身形挺拔、气质斯文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浅色高领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带着技术精英的理性感——此人正是沈贝瑶珠宝公司的首席珠宝建模工程师、产品部经理，也是叶既明在国内最忠实的“眼线”，张纬枢。
“沈总，”张纬枢微微颔首，站姿恭敬，声音平稳，“抱歉这么早打扰您用餐。”
沈贝瑶慢条斯理的咽下最后一口燕窝，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方才抬眼看他，眼神清澈，已然恢复了商场女总裁的冷静：“有事？”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张纬枢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扫过桌上丰盛的早餐，又很快移开。“沈总，昨晚直播事故的后续，需要尽快向您汇报。”
“事故？”沈贝瑶挑眉，昨晚的难堪记忆再次被勾起，语气淡了些，“说吧。”
张纬枢推了推眼镜，没有半点寒暄，直接将公文包里带来的平板电脑放到沈贝瑶面前，屏幕上是一份电子合同副本。
“关于昨晚直播事故的原因已经调查清楚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问题出在‘锁心’系列的版权归属上。在直播前一天的下午四点三十一分，叶既明先生，以他个人名义，支付了八百万，买断了这款‘锁心’情侣首饰全球范围内的所有设计版权，并与我们签署了具有法律效力的排他性保密条款。”
“八百万？买断？”沈贝瑶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猛的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张纬枢，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那是我们公司的新品！他凭什么买断？谁签的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刚刚被早餐熨帖好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沈总，合同签署方是……公司授权的法务代表。”张纬枢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沈贝瑶几乎要喷火的视线，“根据合同条款，从前天下午合同生效那一刻起，‘锁心’情侣款的设计图、专利、以及所有衍生品的生产、销售、展示权，完全归属于叶先生个人。我们公司，包括您，在未经他本人书面许可的情况下，无权进行任何形式的商业利用，包括商业展示和预售。”
他顿了顿，补充道：“叶总的唯一要求是……希望沈总您能在昨晚情人节，戴上这套由他提供的、作为您个人配饰的情侣款首饰。”
“他希望我戴上？”沈贝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胸脯剧烈起伏，一股被愚弄、被操控的怒火直冲天灵盖。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叶既明会戴着那套首饰出现在M国的发布会上！那不是巧合，不是意外！是他精心策划的！他不仅买断了她的心血，还要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配合他演一出“情侣款隔空呼应”的戏码！
每一次，每一次在她试图划清界限或者干脆向前走一步的时候，那个男人总会用这种强硬又带着窒息感的方式，将她拽回他的视线中心，提醒她过去的羁绊从未真正断过。然而他身边始终有林沐晴，所以这算什么？
“原来是这样。”她试图冷静下来，轻笑一声，嘴角的弧度却毫无温度，“然后呢？”
张纬枢面不改色：“按照叶总的指示和合同条款，我提前将用于直播展示和销售的替代款首饰——‘挚语’系列的样品送到了直播组负责人手中，并明确告知他们，您当晚佩戴的首饰将由我亲自送达直播间。但很遗憾，直播组内部沟通可能出现了严重偏差，他们错误的理解了更替流程，或者根本未能正确区分两套首饰设计上的微妙不同，误将‘锁心’的展示品当作‘挚语’系列拿到了直播展示台，这才导致了昨晚的……全网误会。”
他措辞严谨，条理清晰，将事故归咎于“沟通偏差”和“未能正确区分”，却巧妙的避开了叶既明设下这个局的本质。
沈贝瑶的目光锐利的落在张纬枢脸上，试图捕捉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但那张俊秀的脸上只有平静无波的职业感。
她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嗤笑，显而易见的讽刺道：“解释得很清楚，流程梳理得也很完美，张经理，你这执行力和汇报水平，真是越来越有他的风范了。” 她故意加重了“他的”两个字，“叶既明人在万里之外，隔着太平洋，一通电话一个邮件，你就把我身边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这哪里是对我负责的产品经理，你简直是他的‘传令兵’和‘监视器’。” 她微微倾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还真是……言听计从，忠心耿耿啊。”
面对这直白的嘲讽，张纬枢镜片后的眸光似乎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他微微欠身，语气依旧平稳：“沈总言重了。我是星辰珠宝产品部经理，职责所在。协助理清事故原因，维护公司利益，是我的本分。至于叶总的委托，基于合法的合同内容，亦是商业规则下的正常行为。”
他避开了“监视”这个词，也没有直接否认他与叶既明更深的联系，这种滴水不漏的回答，反而更坐实了沈贝瑶的猜测。
信息量巨大，像冰水浇头，让沈贝瑶从怒火中烧瞬间跌入冰冷的深渊。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在叶既明的剧本里，他像个高高在上的导演，用八百万买断她的设计，安排她戴上他指定的“道具”，然后，在她毫不知情的舞台上，配合他上演了一场“隔空情侣秀”。而她的直播团队，则成了这场荒诞剧里搞砸道具的蹩脚演员，让她在全网面前丢尽了脸面！
这分明是**裸的控制欲！是占有欲病态的延伸！是对她当年“推开”他的报复！
沈贝瑶盯着张纬枢，眼神冰冷，她没有咆哮，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带着巨大压迫感的语调问：“张纬枢，告诉我，叶既明给了你什么？让你对他如此言听计从？从大学给他当跟班，到现在潜伏在我的公司里，替他看着我，替他办事？”
她缓缓走近一步，“我付你薪水，给你职位，信任你。而你，张经理，”她直视着张纬枢镜片后的眼睛，红唇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你的第一效忠对象，永远是叶既明，对吗？哪怕他让你把我的公司掀个底朝天？”
张纬枢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展现出一种近乎顽固的平静，“沈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争辩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句：“叶先生他……当然是为了您好。”
窗外的城市在晨光中苏醒，车水马龙，繁华依旧，但沈贝瑶只觉得寒冷刺骨。叶既明的手，即使隔着浩瀚的太平洋，依然能精准的扼住她的喉咙，操控她的一切。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爸爸。
沈贝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她不能在父亲面前失态，拿起手机，滑开接听。
“瑶瑶？”沈严的声音传来，中气十足，带着一贯的威严，但此刻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对女儿昨晚席卷网络的直播风浪好像也毫无察觉。“起了吗？”
“嗯，爸爸，刚起来。”沈贝瑶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平时的娇气和镇定，听不出一丝波澜。
“晚上回家吃饭，叫阿野也来。”沈严的语气是通知，而非商量。
“好。”沈贝瑶没有多问，习惯了父亲的作风。
“你顺便挑选一套上好的翡翠带来，两个人穿正式一点，别又给我整些乱七八糟的……”沈严补充道，“另外，徐董要看阿野新收购的游艇俱乐部项目，你也好好看看，跟阿野说说，看能不能整合进我们滨海那个新规划里，算是帮他们解个套，也是给我们自己添点筹码。”
沈贝瑶的神经绷紧了一丝，父亲的话听起来是寻常的商业往来，但她知道如今父亲的地产商业迫切需要外来资金支持，而瑞丰资本掌舵人徐闻远作为沈氏地产最大的债权人，在父亲眼中极为重要。
“知道了，爸爸，我会准备。”沈贝瑶平静应下。
“嗯，晚上见。”沈严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沈贝瑶只觉得心力交瘁。昨夜的风波未平，叶既明阴影笼罩，父亲那边又牵扯出徐闻远这个麻烦。她揉了揉眉心，暂时将张纬枢和叶既明带来的风暴压下去。眼下，应付晚上的家宴更重要。
她迅速拿起手机，给梦红发了条微信：【把昨晚直播现场我丢下的项链和手链收好，送到我办公室。】那是叶既明“买断”并强迫她戴上的东西。
接着，又给美美发消息：【准备一套送给长辈的上好翡翠，晚上回老宅用。另外，联系野哥的经纪人，确保他晚上留出时间，跟我一起回去。】
做完这些，她才转身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张纬枢，眼神已经恢复了公司总裁的冷静和疏离，仿佛刚才的质问和讽刺从未发生过。“张经理，事情我知道了，事故报告整理好，发给直播部和公关部，让他们内部追责整改。至于那套版权已经被买断的首饰……”她顿了顿，下了一个决定，“等我亲眼看过合同原件再说。”
“是，沈总。合同副本和正本流程已启动传递，预计今天下午可以送到您办公室。”张纬枢没有任何异议，点头应下。
沈贝瑶不再看他，径直走向衣帽间：“你去公司吧。下午两点半通知各部门负责人，开个短会。昨晚直播的事，我需要一个面向内部的说法。”她要一个更官方的定论，来压住公司内部可能已经甚嚣尘上的议论。
她下了逐客令。
“好的，沈总。”张纬枢微微躬身，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转身离开了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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