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纬枢离开后,公寓里气氛持续紧绷。沈贝瑶站在落地窗前,晨光将她孤伶的影子拉得很长,窗外城市的喧嚣被玻璃隔绝,只留下她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昨夜未散的屈辱和今晨接踵而至的寒冰。
叶既明的手,无处不在。
八百万买断她的心血,破坏她的直播,让她像傻瓜一样佩戴跟他一样的情侣饰品,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知情的招摇。她烦躁的转身,不再看窗外。那顿异常丰盛的早餐早已凉透,精致的摆盘显得格外碍眼,鹅肝失去了诱人的光泽,蟹粉汤包塌陷下去,像一个个泄了气的华丽谎言。
小雨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收拾。“瑶瑶小姐,您要出门了吗?需要我帮您准备什么?”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关切。
沈贝瑶的目光落在小雨身上,这个女孩,是她三年前接受张纬枢介绍聘请的生活助理,做事极其妥帖,细致入微,几乎能完美预判她的需求,她一直很满意,从未多想。但此刻,在张纬枢毫不犹豫的表露自己与叶既明的紧密关系之后,这“完美”背后,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
一个念头,不期然闪过,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
她拿起沙发上的限量版手袋,准备出门,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带着大小姐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走到玄关处,她停下脚步,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没有回头,声音不耐。
“小雨,”她唤道。
“嗯?瑶瑶小姐?”小雨停下收拾的动作,有些疑惑的看向她的背影。
“今天的早餐,”沈贝瑶微微侧过脸,精致的下颌线绷着,“很丰盛,也很合胃口,费心了。”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抹带着审视意味的弧度,“不过,我记得你以前准备的早餐,都很精致,但很少这么……兴师动众,是因为昨晚直播太累,特意给我补补?还是……”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探究,直直看向小雨的眼睛,“……有人授意你这么做的?比如,刚才来的张经理?”
小雨脸上职业性的微笑凝固了,她的瞳孔在沈贝瑶锐利的注视下,难以控制的收缩了一下,端着托盘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指节微微泛白,那是一种被戳穿秘密的本能反应。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个短促而模糊的气音:“我……”
那个“我”字后面,是明显的语塞和慌乱,她眼神闪烁,避开了沈贝瑶的目光,下意识的低头,盯着托盘里冷掉的鹅肝。
够了。
答案已经写在小雨的脸上,写在她那失语和闪躲的眼神里。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窜上沈贝瑶的心头!连她吃顿早饭都要管?!叶既明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把手伸得这么长?!她沈贝瑶是沈家的大小姐,不是他的所有物!
“呵,”沈贝瑶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不掩饰的嘲讽和烦躁,“行了,你不必说了。”她骄纵的一挥手,像拂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示意小雨闭嘴。“答案都写你脸上了,我不想听。”
她不需要听那个名字从小雨嘴里说出来,那只会让她觉得更烦闷——仿佛自己耗时五年却仍然被困在原地,而那个人已经开创了自己成功的事业,拥有了相伴多年默契十足的事业伙伴、灵魂伴侣。
“我去公司,没事别烦我。”沈贝瑶不再看小雨那副窘迫的样子,转身,高跟鞋用力踩在地砖上,发出更响亮的“哒哒”声,带着被惹毛的火气,毫不犹豫的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力道不小,充分表达了主人的不悦。
小雨僵在原地,端着冰冷的托盘,看着紧闭的大门,脸色煞白,久久无法动弹。
写字楼高层,属于“星辰珠宝”掌舵人的办公室,有着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俯瞰着脚下流淌不息的车河与充满现代感的CBD轮廓,阳光毫无阻碍的倾泻而入,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巨大的几何光影,将靠窗排列的几株绿植照得生机勃勃——这是权力的位置,本应带来一种掌控全局的安稳感。
但此刻,沈贝瑶端坐在宽大的欧式现代老板桌后,却只觉得像坐在一片巨大的孤岛之上,四周是看似平静的海水,却布满无形的暗礁和汹涌的涡流。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是行政助理美美的通知:“沈总,下午两点半昨晚的直播事故小会已经通知下去。另外,内部调查报告公关部和运营部联合提交了初稿,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OK,报告我稍后看。”沈贝瑶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出,平静无波,“美美,昨晚那套‘锁心’,送到了吗?”
“刚刚梦红亲自送过来了,放在您办公桌左边抽屉的蓝色丝绒盒里,已经清洁过。”
“知道了,谢谢。”
挂断电话,沈贝瑶缓缓拉开办公桌的左边抽屉,果然,一个中等大小的蓝色丝绒扁方盒静静躺在那里,与其他私人用品放在一起,显得高调又突兀。
她没有立刻去碰它,仿佛那盒子连接着某种未知的电流。
这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又一次嗡鸣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阿野。
沈贝瑶揉了揉眉心,按下接听键,打开了免提。程野那永远带着调侃语调的声音立刻在安静宽敞的办公室里响起,富含电波的质感:
“嘿!我亲爱的瑶瑶,现在该叫你沈总还是准未婚妻?”
沈贝瑶无声的叹了口气:“有事说事,程大少爷。”
“啧,无情。”程野在那头笑,“主要来关心一下我的合作伙伴情绪稳定了没?昨晚那阵仗,隔着网线我都替你捏把汗,不过,”他语气一转,带着浓烈的好奇和惯有的八卦精神,“你这清场工作做得是真牛掰啊!这才几小时?网上那叫一个风平浪静,跟被台风刮过似的,一干二净!我还想着等我剧组开工间隙好好冲浪吃瓜呢,结果连点渣都不剩?热搜撤得比我新戏下映都快!”
他的话像一连串密集的鼓点,敲在沈贝瑶心上,那股从早上公寓门口就开始萦绕不散的寒意,此刻再次汇聚,凝结成冰。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绷紧了一分,“热搜不是……不是你让人撤的?”这话问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我?”程野在电话那头夸张地提高了音调,“天地良心!瑶瑶,你看我像有那本事吗?我有那钱去压全国热搜榜第一的词条,不如多请几个流量水军给我新戏或者家族酒店刷点热度呢!你是没看见我这边的热闹,#程野与网红#,#程野夜会门#,高高挂着呢!撤热搜挂热搜这种大手笔又没啥直接收益的活儿……”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那吊儿郎当的笑意里掺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瑶瑶,你该不会真以为是我吧?这几年,哪一次不是这样?只要跟你沈大小姐有关、稍微有点不好听的传言冒头,甭管大小,三十分钟,顶天两三个小时,保证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跟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定点清除!你再看看跟我沾边的,哪怕狗仔拍到我和我亲爸一起去超市买个老陈醋,标题都能给你整成‘豪门贵公子携神秘中年男子深夜密会’,分分钟给你挂上热搜TOP!”
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放大,带着无奈,甚至是自嘲,“你想想,除了那位在M国呼风唤雨的‘IT上帝’,谁还能有这本事、这效率、这份对你对我‘持之以恒’的劲儿?”程野最后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下了结论,“简直了,我这‘热搜工具人’的身份,比我的演员身份还坚固!每次你高调了,或者咱俩婚约“有戏”了,我这绯闻就被抬出来了……我说瑶瑶,我严重怀疑明哥他是不是替我买了包年热搜套餐?”
不是程野。
是叶既明。
是那个远在万里之外、正深陷M国政治风暴旋涡、被反垄断调查质询得焦头烂额的男人,是他,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次次干净利落的抹平所有她的□□,用高昂的成本为她铸就一面信息“防火墙”,同时,又将她的“未婚夫”程野牢牢钉在“绯闻热搜”靶子上,承受流言蜚语。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荒谬、无措和被彻底看透的后怕情绪猛的攫住了沈贝瑶的心脏,手指不受控制的收紧,指关节泛出用力的白。她终于明白,早上那顿异常“丰盛”的早餐,也同样是这份“远程操控”里的一环——精准的预判了她的情绪低点,然后用食物进行安抚。那个男人的触角,比她所能想象的,延伸得更深,更远。
“他现在忙着应付M国调查,水深火热,哪有心思管这些……”沈贝瑶听到自己的声音反驳着,却显得异常干涩和底气不足,她像是在说服程野,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嘿!”程野似乎对她的“天真”感到好笑,“对他来说,压个热搜分分钟的事吧?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你别忘了他搞的什么云计算什么AI,玩的不就是数据吗?再说了,水深火热怎么了?再水深火热,你沈贝瑶的事,他那块CPU还能不优先处理?我跟你打赌,如果今晚咱俩一起去你家老宅被拍到照片……”程野的语气带着点认命的调侃,“绝对先冲上热搜前排,然后火速消失,接着我的绯闻就会一骑绝尘,让所有人看了都唱衰我俩的婚约。”
程野最后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反正啊,我这‘绯闻制造机’的人设,估计是焊死在我身上了。看在咱俩青梅竹马的份上,沈总,年底分红得给我点‘精神损失费’啊!”
沈贝瑶无心玩笑,只是轻轻吐出一句:“行了,晚上七点,别迟到,穿正式点,文件别忘了带!”语气略显疲惫。
“得嘞!保证人模狗样出现,绝不给瑶瑶丢人!”程野嬉皮笑脸的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沉滞的寂静,阳光依旧明媚慷慨,窗外车水马龙,繁华依旧,但沈贝瑶的世界却像是笼罩了一层无形的、粘稠的网。叶既明的名字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
不是吃醋,她再次告诉自己。以他现在的地位、处境,和那个形影不离、才华横溢、同样掌控着科学新技术命脉的林沐晴……吃醋这个词,未免太过幼稚和轻佻。
那是什么?
时光倒流,只能是他生命里那片挥之不散的阴霾,那个将他们“锁”在一起的,由恐惧、痛苦和扭曲依赖构成的童年。是那个深植于他神经中枢、如跗骨之蛆般的占有欲,像一道被扭曲的指令,一个无法解除的底层程序,即使主体已经强大了千倍万倍,这道指令依然会在特定的时刻、特定的事件被激活,强行驱动他“维护”他曾经唯一的“锚点”,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沉默笼罩了办公室许久。
沈贝瑶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那个丝绒蓝盒上,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她伸出手,指尖触碰,迟疑了一瞬,终于打开了盒盖。
衬布下,昨晚引发波澜的项链和手链静静躺着,铂金链身泛着内敛的银辉,吊坠的设计极其独特——并非华丽炫目的宝石,而是一枚造型凝练的锁头。手链的设计与项链一脉相承,同样由精巧的锁扣连接。
“锁……”一声极其轻微的呢喃,从她唇边逸出。
这个字像是解锁的咒语,刹那间,不是冰冷的办公室,而是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是幼时蓉城那个阴冷潮湿、大地震余波阴影尚未散去的春天。
突然间空气中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又变成了青草混着泥土的、鲜活而蓬勃的气息。
九岁的小贝瑶穿着昂贵的白色小洋装,梳着精致的公主头,坐在蓉城别墅柔软的草地上,面前摊开一本彩色的图画书,但她的心思显然不在书上。
她的目光始终紧紧黏在不远处那个安静得可怕的男孩身上——十二岁的叶既明,刚刚进入她家不久的男孩,正靠着草坪边缘白色的围栏,蜷缩在一点仅存的阴影里。
他那段日子很瘦弱,一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空洞的睁着,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在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激起一丝波澜,他像一尊精致却破碎的瓷器,隔绝在另一个寂静无声、只有永恒黑暗与轰塌巨响的世界里。
那位姓陈的权威心理专家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跟她父亲低声交谈:“父母双亡……重度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最强烈的良性刺激物替代……沈小姐与他年纪相仿,声音和气息对他有微弱反应……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尝试建立深度依恋……但需要极其小心……”
大人说的话,小贝瑶听得懵懵懂懂,但她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词:只对她有反应?那不是像妈妈去世前一样……所以,她可以帮助他?
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混杂着小姑娘对自己早逝母亲的倔强赌气,在她小小的胸腔里膨胀开来,她想起上次还听到这位专家说过,需要安全感,需要一种强烈的联结感……
安全?联结?
草地上的玩具堆里,一个小物件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一把黄铜做的小挂锁,是她前天从别墅的工具箱里找出来玩的,大概只有她拇指那么大,非常精巧,带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一个孩子执拗而天真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炸开。
她猛的爬起来,顾不上拍掉裙子上的草屑,拿起那把小小的黄铜锁,又抓起她用来做手工的一段长长的、编织精美的五彩玻璃丝带手链——那是一种当时小女孩们很流行的饰品,用各种彩色玻璃丝带编成,坚韧又五彩缤纷。
她深吸一口气,几步就冲到那片阴影里,像一头莽撞又无畏的小狮子,在叶既明面前蹲下。
阴影中,他空洞的眼睛仿佛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细微的落在了她身上。
小贝瑶抿着嘴,一言不发,动作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她没有去看旁边还在说话的大人们,也没理会叶既明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抵抗——他或许根本没力气抵抗,或者根本不在意她在做什么。
她先是用那根坚韧的玻璃丝带手链,飞快的、一圈一圈的,将自己的左手腕和叶既明僵硬冰冷的右手腕紧紧的缠在了一起,打了个死结。
接着,她拿起那枚小小的黄铜锁,“咔嚓”一声清脆的金属咬合声——她竟然用锁环穿过两人手腕上缠绕的、五彩的手链末端,将那把锁严丝合缝的锁上了!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脸上汗津津的,看着叶既明空洞依旧却明显僵滞了一瞬的脸(因为他无法抽回手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在无声的质问。
小贝瑶挺直了小小的胸膛,鼻尖上还沾着点草屑,声音清亮无比,带着近乎神圣的宣告,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好了!我们锁上了!”她喘着气,认真的说,眼睛漂亮得惊人,“看到没?钥匙我收起来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了!我得看着你!你不吃饭,我就不吃!你不睡觉,我也不睡!你不跟我说话,我就一直一直跟你说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汗湿的小脸上和两人手腕间那被小锁牢固锁住、色彩斑斓的玻璃丝带“锁链”上,这锁链和小锁,在春日阳光下,闪烁着一道看似荒谬却又无比纯粹的光。
那是她最初、也是最笨拙的尝试——试图用一道看得见的、物理的锁链,将那坠入深渊的灵魂,强行绑缚在自己身边。
办公室窗外阳光依旧灼热刺眼,沈贝瑶从那个粘稠的回忆漩涡里挣脱出来,如同溺水者探出水面,急促的吸了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慌乱的跳动着。
她低头,指尖下是铂金项链上那枚冰冷、设计凝练的锁形吊坠,无声的映着她此刻仓惶的眉眼。
十五年后,当年的黄铜小锁、玻璃丝带手链早已不知所踪。
可原来……那个锁,从未真正解开过。
沈贝瑶突然收回手指,像是被那金属烫到一般,她几乎是慌乱的将盒子盖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心,又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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