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乌云翻涌,闷雷滚滚,大雨将至。
沈念樵利落地把竹叶背篓卸下,将刚采的一把嫩绿榆树叶小心地放在半筐草药之上,叶尖的水珠滚滚落在地上,遂成水洼。
风愈加狂,她抬手,将几缕发丝掖进耳后,蹙眉。
受父母熏陶,沈念樵八岁便能辩得百香。此刻,她能嗅见在这雨中泥壤的清气里,夹杂的一丝异样。
像是血的铁锈味。
晚间的山顶一如既往得宁静,那缕血腥味却愈发浓烈,沈念樵闭上眼,直觉有些不对。
这山里,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远处,隐约传来兵器相接的铿锵声,兼夹着一些细碎的话语声。
她来不及多加思考,脚步放的极轻,迅速将背篓掩进草丛里,悄声无息躲进茂密的草丛里。
“萧大人。”
蒙面人哑声开口,眼中转着不怀好意的光。他身后数人持刀而立,与黑衣男子对峙着。
“堂堂水师提督,怎的干起了贼的勾当?若是今日你好好把东西交出来,或可留你全尸。”
沈念樵屏住呼吸,草叶轻擦过她的脸颊,带来细微的痒意。
萧大人轻笑一声,剑刃在雨中闪过寒芒,“贼?”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的透过雨丝传来,“我倒是不知道,这物归原主......”
“如何能被称作贼?”
剑光乍现,他率先出手,四名蒙面人同时拔刀相迎,兵刃相撞声瞬间撕裂山间寂静。
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几道人影已经迅速的缠斗在一处。那位萧大人剑法凌厉,以一敌四丝毫不落下风。他剑招凌厉,身形挪转间快速出剑,逼得对面几人连连后退,直接斩下一人头颅。
就在沈念樵以为胜负已分时,变故突生——
只听得“呵呵”几声大笑,余下三人对视两眼,却是不等男人击杀他们,似是咬破齿间什么东西,不过一瞬,便都直直的倒在地上。
他们竟是自行了结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方才的斗争似是幻象,余下的,只有泥地里三具嘴角冒着黑血的尸体。
空气中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沈念樵尚在草丛里,闻得不大分明。
她正诧异着,却听见有脚步声朝自己藏身之处而来,她轻轻从头上摘下发簪,紧紧握在手中,屏息凝神。一双大而圆的猫眼慢慢转动着,透过叶片缝隙向外看。
靴子踏出泥泞地,脚步声离得愈发远了。
沈念樵松了口气,待确认安全后,才从草丛里钻出。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正欲离开,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一柄染血长剑悄声无息地横在她面前,鲜红的血珠垂在剑尖,模糊了剑身。
“姑娘可看够了。”
沈念樵的心猛地一跳,缓缓抬起头,对上男人冰冷的眼眸。
“有些热闹,看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萧璟和就站在她面前,面色冷峻,语气平静。细看他的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操。
他身形高大,即使受了伤,依然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离得近了,那股奇异的香气越发明显。沈念樵鼻翼微动,下意识地分辨着其中的成分。
“大人这是何意?”她面上适时露出几分惊诧,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委屈,“我不过是一个山上采药的医女,因贪玩在这林子里多转了几圈。你瞧——”
她摊开手,露出一把嫩绿的树叶,“天气阴冷,我想摘些榆树叶子回去煮水喝,能祛湿驱寒。”
“采药的医女?”
萧璟和有些讥讽地开口,显然并未相信她的说辞。他抬手捏住沈念樵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直视自己,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扫视,“姑娘不是泉海人罢。”
好犀利的眼力。
沈念樵心猛地一沉,下巴被捏得生疼,她被迫仰起脸,一双眸子里瞬间漾起了水光。
沈念樵睫毛轻颤,并未强行挣扎,白净的脸上被捏出几道红痕,她顺势露出几分脆弱,声音也带上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异域口音:
“郎君好眼力。”沈念樵吸吸鼻子,像是强忍不安,“我生母有些南洋血统,不久前病逝了,生父早不知所终。母亲病逝后,我平日里便独自在这山上采药勉强糊口。方才...方才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遇上了拦路的山匪...”
她半真半假的说着,语速稍快,待着落魄孤女应有的惊慌与一点外域口音,将自己来历模糊带过,一言一语间,皆显出一派柔弱无害。
空气中那股香味越发浓了,沈念樵有些分神,鼻翼微动,辨别出了一股兰花香。
萧璟和的身体猛地一晃。他喉咙滚动,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在失控倒地的瞬间,萧璟和感到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
他用力握住腰间的剑,从齿间挤出破碎的字句:"你……"
“小郎君莫要冤枉了好人,是方才那些人,可不是我。”
沈念樵嘴上说着惶恐的话,面上却无太多惊惧,反而蹲下身,仔细的辨认他的症状。
男人面上青灰,四肢僵硬难以动弹,却是中毒之兆。
只是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呢?
她俯身靠向萧璟和,鼻翼微动,轻嗅他的伤口,衣物。
“原是蔽目纱。”沈念樵蹙起的眉头稍稍舒展,“不是立刻要命的毒。但若放任不管,小郎君,你这双眼睛可就糟了。”
这毒带着一股极淡的、如同**兰花的腥甜气,寻常郎中断然难辨,却逃不过她的鼻子。
女人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打在萧璟和脸上。
萧璟和下意识地攥住对方的手腕,却因中毒而使不出几分力气。
“你...到底…想怎样?”他声音嘶哑,视线近乎全黑,只凭感觉模糊的判断女人的方位。
手腕被人握住,不痛,却握的很紧。
沈念樵注意到男人的动作,轻轻一笑,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方才我险些误了大人的事,先给您陪个不是。不才在下,恰好通些药理。”
沈念樵缓慢说着,确保萧璟和一字一句听得清楚:“这毒,我能解。解毒的药材,我住处也备着。”
不清楚萧璟和有没有在听,沈念樵顿了顿,弯下身,凑的近了些。
“直…说。”
“一千两,银票现付,童叟无欺。”
沈念樵语气干净利落,不带任何迂回。
萧璟和齿关紧闭,嘴角因中毒渗出黑血。意识已有些模糊,而他却清楚的知道,眼下唯一的生路,便是应下这女人的话。
他松开握着剑的手,摸索着从腰间翻出一个油纸包,甩在沈念樵面前。
沈念樵眸光一闪,打开纸包,里面赫然是一小叠银票,她指尖飞快清点,数来数去却只有五百两。
她正欲张口问,耳旁传来男人虚弱的声音。
“定金。”
中原人心思真狡猾。
沈念樵面上不显,手上动作没停,极快的将那叠银票重新包好,放进了怀里。
交易即成,她便不再耽误。
“得罪了。”沈念樵说着,俯身用力将萧璟和一条胳膊架在肩上。
山路泥泞,雨丝斜飞,风呼啸着卷过,将沈念樵的发丝吹乱。
男人身材高大,整个人几乎要压垮她。她咬紧牙关,将男人的重量分担在自己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向着山下小屋挪去。
萧璟和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闻到一股清苦的草药香味,混合着女子身上温热气息,最后落入耳中的,是她带着些许气喘却依旧冷静的声音:
“撑住,此处离我住处不远,你若死在这半路,定金不退。”
外面的雨下的愈发大了,屋内烟雾袅袅,馥郁药香在屋内扩散。
“把人放这里吧。”
沈念樵用被褥在地上厚厚的垫了一层,蹲下身来查看萧璟和的状况。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仔细看血迹已经干了,只在衣服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污渍。
沈念樵褪去萧璟和的外衣,欲替他上药。昏迷中的萧璟和无意识翻身,一个用油纸紧裹的细小物事从内襟暗袋滑落。
她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取出展开。
这是一副图画。上面用极淡的墨线勾勒出一些些似是而非的山海走势,有一些奇怪的,她从未见过的符号零星点缀其间。
“这是什么?”
沈念樵蹙起秀眉,这物件被如此珍重地收藏,绝不可能毫无意义。她下意识地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没有寻常墨汁的松烟味,也没有纸张的草木气,反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
这香气她从未闻过,正欲细细分辨,昏迷中的萧璟和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沈念樵心中一凛,立刻将卷轴依原样卷好收回。
窗外雨声淅沥,她心里莫名涌起一阵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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