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映下,街道旁的檐角耷拉下高低起伏的影子。
在外面晃悠了大半日,比起晨时,许多摊贩已经收摊回家,路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
空旷的长街,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错开,又时而重合在一起。
少女怀中抱着一个小木盒,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橘黄的光亮下,纤细身影被拉长,腰间垂挂着的粉色钱袋子,随着身形轻微晃动。
石子滚了一路,“噗通”一声轻响,脚下一个不留意,滚到了水沟中。
一路走来,两人皆是沉默无言。
没了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洛须衣偷偷抬眸,瞅了一眼身前的男子。
“那个。”她揪着衣袖,面色有些赧然,小声含糊道:“今天多谢你出手相助,若不是你,我定然被那个小贩给骗了。”
洛家不缺钱,洛凌云更是从不克扣她每月的花销,还经常从私库中单独拿银钱给她,生怕她少了缺了。
她不在乎区区几两银子,但是自愿和被当成傻子骗,那是两码子事。
洛须衣才不认为自己蠢笨,有句话他说得很对。
她没有见过那些小玩意,平日里出门闲逛,看上什么她便会直接拿走,银钱丫鬟自然会付。
今日只是因为露珠他们不在身边,她才闹了这般笑话。那些平常百姓卖的小玩意儿,她不知成本报价,很是正常。
想通这些,她早就把先前的不悦抛在了九霄云外,现在剩下的麻烦,就是眼前这人。
男子突然停下步子,洛须衣埋着头,触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背脊。鼻头传来一阵痛,她皱着眉,心疼地揉着鼻梁,没好气道:“你干嘛?”
走得好好的,为何要突然停下来?
男子转过身,双手环臂抱在身前,眼神澄静,语气无辜地问了句:“你刚刚说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小,若是不仔细听,可能真的没有听见。
洛须衣清了下嗓子,准备再重复一句。
谁知下一瞬,他侧身倾了过来,刚才的茫然无辜好像是错觉,嘴角挂着几分痞笑:“小姐声音太小了,我没有听清。”
“下一次,记得大声些。”
四目相对,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望向她眼底,男子语气轻佻,却又带着一丝认真的意味。
刚才她没看出,完全是被他的表面迷惑了去,这人装得一副可怜无措的模样,真的以为他没听清。
眼下这语气和神情,原形毕露。
洛须衣羞恼地别过眼,躲避开那道炽热的目光,大声重复了一遍:“今天的事多谢你!”
“嗯。”他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怎么谢?”
洛须衣茫然地眨了下眼,怎么跟往常的情况不太一样?
剩下的话被噎在喉间,准备好的一长串客套话也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这人还挺实心眼的。
与此同时,她稍稍松了口气。正好她还担心,他要跟她一直推拒,最后两人会掰扯不清。
“你要多少银子?我等会回府了叫管家取来给你。”
听到这话,男子刹那间变了脸色,眸中露出一抹鄙夷之色。他双手负在身后,冷不丁地嗤笑了声:“还真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啊,只知道拿钱打发人。”
不同于先前随意的氛围,他这一笑,周身的气压突然变得沉闷。
洛须衣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唯独在这人面前,感觉到了一丝与生俱来的压迫。
她默默向身侧挪了一步,巧妙地避开他笼罩下来的阴影,“那你要什么?只要不是很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毕竟洛家除了有钱,好像没有别的优点。而这世上的事,鲜少有事是用钱办不到的。
男子半敛下眼帘,掩住眼底冰冷的寒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一言未发,好像在认真思考着要提点什么要求。
他的视线落在身上有些烫人,鬼使神差地,洛须衣轻轻拢了下衣衫。
许是她的动作太明显,满脸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男子神色微怔,忍不住低头闷笑了声。
再抬头时,他很快恢复了之前那副散漫的嘴脸,“我说,就算我再不济,眼光还是有的,你不用担心。”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的这张脸,不愁没有姑娘扑上来。
而且,他看不上她。
小心思被戳穿,洛须衣羞愤地轻哼了声。
虽然知道他生得一副好相貌,不需要觊觎别人,但她也只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罢了。
以往惯有男子利用这种方法,试图和她产生些纠葛,继而攀上洛家的高枝。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洛须衣揉了下发烫的脸,毫不留情地回嘴道:“所以,你到底需要什么,我好答谢你。”
这人真是啰嗦,半晌闷不出一个有用的字来,说的全是废话。
男子安静下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先欠一个心愿如何?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洛须衣猛地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快要握成拳头。
她咬着牙:“这么点小事,你还要我欠着,有什么需要的,赶紧说了不成吗?”
最重要的是,她可不想因为一个瓷娃娃,然后欠上一个陌生男子的恩情。
尽早解决完,越早划清界限。
少女横着眉梢,两颊气鼓鼓的。
见她真的生气了,男子也不再逗她。
他垂下眼,淡淡地笑了声,语气真挚无比:“可我现在真的没有需要的东西,你不是大小姐吗?许我一个小小的心愿而已。”
音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怀疑:“难不成你怕办不到,或者……”
他刻意停顿了几息,拉长尾音:“或者,你想赖账?”
洛须衣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一个普通男子的心愿,莫过于加官晋爵,娶妻生子。钱权美人,无外乎于此,再简单不过。
更何况,她洛须衣,才不会赖账。
“既然你现在想不出来,若你日后有需要的,就去城南巷子尾的那间宅子找一个妇人,她会告知我。”
男子思肘了几息,果断干脆地答应:“行。”
“那,一言为定。”
他扬起嘴角,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债主。”
“大小姐。”
说完,他头也没回,脚尖一蹬,倏地就越上了身旁的房顶。动作太快,洛须衣眨了下眼,人就从地面跑到了屋顶上。
父亲虽是大将军,哥哥也习得一身好武功,但洛须衣身子骨弱,受不了练功的苦楚,愣是半点都不会。
想不到这人是个练家子,轻功还不错。
那屋顶太高,洛须衣只能仰起头看他,她在底下大声喊道:“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到时候我怎么知道是你?”
脚下的步子顿住,男子侧过身来,与此同时,细碎的光亮穿过他,斜斜照了过来。
洛须衣下意识闭上眼,伸出五指,挡住直射来的光线。
察觉到刺目的光线减弱,再次睁开眼时,男子整个人背对着光影,完全遮挡住了直射她眼底的那片日光。
他的面容被掩埋在了一片阴翳中,看不清晰表情,只剩下随风飘飞摆动的衣摆。
虽然看不见,但洛须衣能感觉到,他一定扬着嘴角,脸上是一副散漫不羁的笑。
不多时,洛须衣听见他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
他说:“江寒。”
洛须衣愣在原地。
身形一闪,还未看清他的去向,撂下两个字,他便头也不回地跃下了屋檐。
“江寒。”嘴中小声地重复着呢喃了一遍。
知道他已经离开,听不到她说的话,洛须衣还是抬头望向他刚刚站过的地方。
这名字听起来很孤独,就像他给她带来的感觉。
明明一脸无所畏惧,一直在笑,眼底却总是笑不达意。
“很好听。”
“给你取名的人,应当希望你坚韧自持,永远活得这般恣意潇洒吧。”
自顾自地说完这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抱着手中的木盒,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慢慢踱步,朝着城南巷子走去。
隔着一面墙角,少女的身形慢慢掠过,越走越远。
拐角的阴影处,燕江寒微微侧过身子,靠着墙沿,目光淡漠不见半点温度,落在愈行愈远的人身上。
许久,他转过身,整个人背靠着墙面,抬头看着远处的山峦。
眸中逐渐攀上一层柔意。
他缓缓阖上眼,不给任何人察觉的机会。
同样的话,想不到这辈子,还有第二个人这样说。
*
城南巷子尾早些年间闹鬼,许多人家连夜搬走,如今这处早已荒废,周围没有人居住,全是废宅,
只剩下一间旧宅子,匾额上提着大大的“丁宅”二字。
远远望去,一少女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时不时歪着脑袋,数着脚边爬过的蚂蚁。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即将落下,夜幕渐临。
不远处,两道影子逐渐拉长,然后缩短,最后朝她奔了过来。
“小姐!”
露珠眼尖利,隔着大老远,便瞧见了阶梯上坐着的人影。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心下狂喜,立马飞奔了过来。
听见呼喊,洛须衣站起身,伸长手臂,连连挥手。
三人虽名义上是主仆,但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露珠眸中噙泪,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还仔细翻看了一遍她的手臂。见人哪哪都没伤口,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小姐可不知,奴婢和荷叶都担心死了!”
荷叶没有露珠那般毛手毛脚,但也没掩住她眼中焦急的神色,附和着点头:“小姐等了很久吧,都怪奴婢,没有及时找到您。”
二人跟着指引去了南市,但找了一圈,询问了一遍那处的商贩,都没有找到卖瓷娃娃的地儿。
一番细想,才知道着了道。
好在主仆几人一直有约定,若是在外闲逛不小心走散,傍晚前在这会和,再一同回府。
不过等回去寻那小贩时男人早已收拾摊子回了家,不见踪迹。
洛须衣安抚道:“我没事,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这处宅子是丁氏生前置办的住宅,女人去世后,宅子就过户到了洛须衣的名下,相当于她的私宅。
荷叶望了眼大门,“小姐怎的不进门,三娘不在吗?”
逛了一天,洛须衣身子有些疲乏,她无力地摇了下头:“不进去了,反正我们就待一会,难得打扰三娘,让她好生歇息吧。”
说话间,她打了个哈欠,一双眼水雾朦胧。
确认回府后,荷叶去叫车夫驾马车过来。
等候间隙,露珠放下盒子,抱着洛须衣的手臂,委屈地开始哭诉:“那个杀千刀的摊贩子,收了我们的银子,却指了个错的方向,我们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有发现什么卖瓷娃娃的地儿。”
遭遇太过相似,洛须衣有些疑惑:“可能今日人多,脑子犯了糊涂?
“这倒是。”露珠顺着她的话接下:“今儿初八,不仅恰逢赶集天儿,还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她环顾了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的人,才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小姐可听闻过那位江将军?”
“据说今日,他正巧返回上安城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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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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