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孤着人传他过来?”太子有些担忧地望向双眼泛红的林朝暮。
林朝暮抹去脸上残存的泪痕,摇了摇头:“今日殿下已经帮我够多了,剩下的交给阿枝来吧,殿下此去荆州也是麻烦不断,还是先回宫复命较为稳妥。”
陛下日渐老去,却会把手中的权利越握越紧,此次不远千里也要派太子去荆州军营走上一趟,一则是试他的能力,二来恐怕也在试探他的心思。
二十年前,镇西将军凌澈就是在荆州浴血奋战至身死,也未曾叫敌军踏入荆州城一步,陛下感其忠勇,追封他为英国公。
只是这一战之后,凌家上下儿郎女眷尽皆战死,连当时尚在襁褓的婴孩亦未曾幸免于难。荆州的军营二十年间虽也换过不少统帅,但始终未能有人再现凌澈风范。
近年,敌军隐隐有在荆州卷土重来之势,陛下心急如焚,这才派太子前往军营细探究竟。如今太子从荆州回来,该立即回宫禀明情况,不能在她这儿再耽误时辰了。
“孤明白。”太子起身,临出门时还是忍不住回头,轻声嘱咐道:“阿枝,你只管按你心意去做,纵使天塌地陷,也自有孤替你撑着。”
林朝暮刚刚忍住的眼泪又有想要喷涌而出的意思,她眨眨眼,尽力一笑。
送走太子后,林朝暮坐回梳妆镜前,瞅着镜中的自己双眼红肿,发丝凌乱的样子,猛地将拳头砸在檀木桌面上,磕断了腕上带着的碧玉镯子。
碧绿色的玉镯断成两截,一截在桌上,一截在地上。她伸手,将躺在桌上的那截用镇纸石敲个粉碎。
这只镯子,是八岁那年林燮送她的生辰礼,那时,她还以为这是一个和谐美满的家。
“菖蒲,来替我梳妆。”林朝暮拨开桌上零散的玉镯碎片,开始细致认真的梳洗装扮。
门外两个小丫头惊奇地对望一眼,对自家郡主突如其来的要求很是震惊。他们甚至已经记不太清,群主多久没有这样好好装扮了。
多数时候她总是躲在府内,哪儿也不去,一批一批的新衣裳也总是压在箱底,等了又等也不见上身。采买的胭脂水粉,也都只是打开瞧个颜色便又放下了。
两个丫头惊奇中带着欣喜,一个捧首饰盒,一个开衣箱,围着林朝暮前前后后折腾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铜镜内映出林朝暮艳若桃花的面庞,她左右轻摆脸颊,确认眼圈红肿被完美覆盖后,气势十足地站起身,面色冰冷地踏出这方小院。
老管家前脚刚送走太子仪仗,正躲在门边擦汗,就见林朝暮神色泰然地从府门内走出来,他慌忙去拦:“郡主,老爷、老爷可没说解您的禁足啊。”
“解或是不解,对我有什么区别,你可以现在就派人去传话给他,让他再捉我一次,但这个门,我今天一定要出,我看谁敢拦我。”
门外的小厮跪了一地,全当做是没有看见,老管家也噤了声,站在一旁跺脚擦汗。
马车一路疾驰,稳稳当当停在许府门前,许府门口迎来送往的管事看着就蹙眉,扬声道:“谁家来的车马如此不通规矩,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去让他们挪到后巷,别挡在我们府前,没得叫来往贵客笑话。”
两个小厮闻言慌忙过来,刚要开口,就见婢女掀起车帘,林朝暮神采奕奕自车上而下,开口道:“今日不请自来,是我冒失了,不知尚书府上可欢迎翁阳。”
许府管事见到林朝暮,一面踹了个小厮去府内禀报,一面提着袍子弓身下来迎,嘴里不住赔笑:“老奴眼拙,不知道翁阳郡主大驾至此,今日文会热闹,正愁没有郡主这样的贵宾帮着掌掌眼,郡主这边请。”
“今儿都来了哪些宾客,你且领我去瞧瞧。”林朝暮温婉笑着,许府管事却是心中叫苦不迭,谁不知道这翁阳郡主性子最是阴晴不定,她脸上露出笑来比旁人怒还吓人。
更何况,今日卫家那两位公子可是一个不落都在府内。
半月前,翁阳伤了卫二的事可是悄悄传遍了京城,今日他特意瞧了,卫二手上的纱布还没取下来呢。这要是在许府撞见,可是了不得了。
许府管事眼珠子一转,细细品了品翁阳郡主的话,忽然有了个损招。
郡主今日只管让他引见宾客,可却不曾言说过要见的是哪类宾客,他只管会错意,将郡主带着在那些文人所在的园林中远远转一转,再请来许尚书,也就把卫家两位错开了。
于是面上不动声色,脚下七拐八拐地将林朝暮引进许府的园林外院。
自然,他倒是也不敢把林朝暮安排得离那些书生太近,便选了处隐在假山后的暖阁,既能瞧见园林全貌,又清静少人,温暖适宜。
“还请郡主先歇息片刻,我们大人即刻就携宾客到此。”许府管事笑得一脸谄媚,满意于自己的急中生智。
“我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哪有坐着等主人的道理,我还是亲自去见许尚书吧。”林朝暮清楚地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留给她的时间其实已经不那么充足了。
她必须尽快找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她执意起身,许府管事顿时冷汗直冒,想要尽可能地阻止这位我行我素的郡主。
然而时间太短,林朝暮又过于执着,他实在回天乏力。正在他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撞上卫家两位公子时,林朝暮随意地朝暖阁窗外瞥了一眼,忽然又坐了回去。
他有些狐疑地看向林朝暮,讪讪笑道:“郡主这是?”
“既然翁阳是客,理当客随主便,又正好此间风景秀丽,翁阳便在此等候许大人。”
许府管事赔笑着退去,心中暗暗打鼓,寒冬腊月,这暖阁四面无非假山楼阁,何来秀丽风景?这翁阳郡主当真是阴晴不定。
管事走后,林朝暮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的缝隙推得再大了些,在推开的那扇窗下的假山那侧,正正好有一张她急迫寻找的面容。
那个落荒而逃却又匆匆折返,瞧见她当街扎伤卫荣熙却面色不改的俏书生。
若只是他独自一人,那林朝暮倒也没有停下来看他的必要,直接上前便是。
只是此刻,假山之后与他相对而立的竟是一位俏丽佳人,佳人以纱巾覆面,眉眼却是羞怯含笑,如同一朵春日的娇杏,粉嫩动人。
这正是许尚书的二女儿许颖娘,算起年岁,约莫还要比林朝暮小上一岁,但贤德之名早已遍传京城,人又生得格外柔媚标致,怎么看都是良配。
难怪那日她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肯从她,原来是早有情缘。
林朝暮玩味一笑,她倒要看看,这俏书生面对着柔情似水、粉面桃腮的其他姑娘又是哪般神情秉性。若他们两相有情,她也懒得做那横刀夺爱的腌臜事。
反正京城之中,多得是这样的落魄书生。
她借着窗户的遮挡,将目光凝在这两人身上,不再移动。
陈舟本是无奈赴宴,却不曾想到在偌大的许府中不仅不曾找到顾兄、李兄,竟然还迷了路。他一路惴惴不安地摸索前行,已约莫感觉自己走错了路径,方要回头时,远处却有个穿戴不俗的婢女冲他招手。
他说明身份,烦请婢女给他引路,来回地腾挪转绕之后,那婢女竟是将他引到这一处假山之后。更出陈舟意料的是,那假山后,除他之外,还有个穿着华贵非常的妙龄女子。
陈舟只觉无比唐突,慌忙转身避开姑娘视线,一边告罪,一边向外走去,急得两腿打架,险些撞上旁边凸起的假山。
“公子小心。”女子温柔悦耳的嗓音传来,陈舟脑子里却“嗡”的一声,好似有什么重物轰然坠地。
这姑娘说得分明是“公子小心”,声音温柔悦耳,可落在他耳里,竟不知怎么就变了样子,变成了另一种倨傲、冷淡的语气。
配上的还是那样一张笑得冰冷、勉强、难看的脸。
他痛恨自己的所思所想,攥拳捶在了一旁的假山上,山石冰凉入骨,可他莫名燃起的心头火却未消减半分。
眨眼间,许颖娘已走至他身侧,莹白的手指捻着一张浅粉色的丝帕,示意他收下包扎。
陈舟慌忙退后,想起了那颗被林朝暮从鞋尖扭下,又在她的手中来回摩挲的珍珠,他只觉得自己听了一些王公贵族的轶事之后,便如同疯魔一般,脑海中只剩下她作践他的画面。
这分明与眼前的场景不相干,已经是半月之前的事了,他却历历在目,无法忘却。
他试图□□自己的理智,用日常谢绝其他姑娘那样的语气,尽量庄重道:“不必劳烦姑娘,陈某误入此处,这便告辞。”
“陈公子请留步,十日前颖娘曾得见过公子一篇论述佳作,心中已觉不凡,今日文会又见公子文章通达,辩驳出彩,更觉公子才华横溢。颖娘今日唐突请公子至此,实是倾慕公子才华,并无恶意。”那自称颖娘的女子盈盈一拜,如弱柳扶风。
陈舟背身相向,仍然心如顽石:“姑娘若是有文章欲同陈某探讨一二,我们大可移步前堂,如此私下见面,恐是于理不合,有损姑娘清誉。”
“陈郎,我知你端方持重,看重礼数,只是我父有意在这批学子中为我觅得如意郎君,他虽很是欣赏你的才情,可你几次三番筵请都未至,他已有不满,而我久在闺阁,亦难诉说心意,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若你无意,颖娘便只得听从父命,另觅佳婿了。”
女子说到此处,已隐隐有了泪光,垂眸蹙眉格外惹人怜惜。
可陈舟仍弓身作揖,眼神避开许颖娘的凝望道:“陈某自知才疏学浅,出身卑鄙,得尚书青眼已是侥幸,不敢耽误姑娘芳华,多谢姑娘抬爱。今日之事,陈某定守口如瓶,不叫闲言有损姑娘清誉。”
两人言谈间,一道蛮横的声音忽然闯入耳帘。
“许颖娘呢?本公子今日就是要见她,谁说她病了?死丫头起开,不要命了,本公子的路你也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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