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五,姜见玥便要启程将魏延徽送回楚州,临行前一日,她特意前往太极宫向萧贞观此行。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文武百官依照惯例向宫中进献了花灯,这些花灯形态各异,被悬挂在御花园各处,一到夜幕降临之时,花灯就逐一被宫人点燃,无论置身其中还是站在远处眺望,都觉美不胜收。
姜见玥一路欣赏完百官进献的花灯,在宫人的引领下穿过悬挂着六角灯、莲花灯、兔子灯、祥云灯的竹林幽径,再一次来到槐榆院。院子周围的篱笆上也挂着巴掌大的,形形色色的花灯,将篱笆小院映照得亮亮堂堂,瞧着热闹,却也孤寂。
尚未来得及感叹,青菡就从屋里头迎了出来,“县主可算来了,陛下已经等了您许久。”
“哦?陛下怎知吾今日过过来?”
“陛下说,县主明日就该启程了,今日无论如何也会入宫辞行,”青菡一低头瞥见了姜见玥手中的花灯,顿了顿好心提醒道,“县主这灯可是要进献给陛下的?”
“是啊,十五那日阿徽不大舒服,吾也就未曾入宫,错过了给陛下献灯,今日特意带来。”姜见玥觉察到青菡脸色不对劲,便压低了声音询问,“莫非是这灯有何不妥?”
青菡点头又摇头,小声回答说,“县主莫怪,陛下不让旁的灯入屋,这盏灯就交给臣吧,臣将它悬在院子里。”
乍闻此言,姜见玥并未明白其中含义,等到她进了屋,才明白什么叫做“陛下不让旁的灯入屋”。
屋中有一盏花灯,且只有一盏花灯,这盏花灯她瞧着格外眼熟,略一回忆就想起来是何人所献,记起来后,她忍不住暗自叹息。
事已至此,可谓孽缘。
姜见玥轻手轻脚走过去时,萧贞观正背对着外头,盯着案几上的走马灯发呆,整个人同这一处孤寂的院落融为了一体,甚至看上去要更加寂寥些。
“陛下?”
萧贞观听到有人唤她,缓缓转过身来,“是阿玥啊,朕就知道你今日一定会入宫,坐吧,朕已经令宫人去传膳了。”
姜见玥在就近的月牙杌上落座,笑道,“臣女方才过来时,瞧见御花园中亮堂堂的一片,走近了才发现园中各处悬着文武百官进献的花灯,也是不巧,那一日臣女因府中有事无法入宫向陛下献灯。”
十五那日王府派人往宫里头通报过,萧贞观知晓魏延徽那日身子不适,故而派了祁奉御前去诊治,祁奉御的回禀她也听过了,魏延徽是心思太重,伤了心神,心病只能心药医,她问,“魏娘子身子可好些了?”
“阿徽她好些了。”提及魏延徽,姜见玥也颇为无奈,“她是那般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也只能够等她慢慢想明白了……”
“人生岂能尽如人意,”说这话时,萧贞观的余光瞥见案几上的走马灯,忍不住自嘲一笑,“都言朕富有天下,坐拥四海,可连朕亦有看不开之时,魏娘子尚且年轻,日子还长着,慢慢来吧。”
“陛下也不过年长阿徽几岁,怎么说得自己倒像已经七老八十一般。”
“朕可不就七老八十了吗?”萧贞观玩笑了一句,颇有几分心如死灰堪破红尘的意味,听得姜见玥的心止不住下沉,暗忖道,莫非姜见黎真是陛下的劫难不成?
好在宫人很久就进来摆膳,中断了姜见玥的思绪。
“既是为阿玥践行,合该有酒。”萧贞观指着酒壶解释道,“放心,朕知你不能饮烈酒,这酒时果酒,不烈,”说着给姜见玥浅浅斟了一盏,“来,就当陪朕取个乐了。”
姜见玥一边接过酒盏,一边用目光询问青菡,她分明记得陛下根本不能饮酒,酒过三樽必然醉倒,因而极少饮酒,便是正旦、中秋、万岁节这样的大日子,也只是用掺了白水的酒应付,而今怎么竟主动饮酒了?
面对姜见玥的暗示,青菡只能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
“阿玥,怎么不喝?”萧贞观一只手搭在壶柄上,疑惑地问。
姜见玥觑了觑萧贞观的面色,猜测她已有了三分醉意,没想到就这一会儿没看住的功夫,萧贞观已经连饮了三盏。
“臣女记得陛下从前不爱饮酒。”姜见玥没喝,将酒盏捏在指尖,任凭清澈的酒倒映出窗外苍穹上的冷月。
萧贞观笑了笑,“人总是会改变的。”
“可是臣女此次回来发现,陛下改变得已然太多,”这令姜见玥十分怅然,“陛下您,哎,何必如此自苦……”
萧贞观的酒量时天生就不好,接连五盏下肚,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是脑子尚且还未曾完全凝滞,“哦?变了吗?或许吧?那阿玥觉得朕的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
姜见玥沉默了下去,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回京以来,她发现陛下比从前勤勉,比从前自律,也比从前待自己苛刻,连太上皇都说,陛下身上已经有了些许凤临帝的影子,于前朝百官与天下百姓而言,他们喜闻乐见于能有这样的君主。
可是对于陛下自己呢?
姜见玥觉得,萧贞观的心上像破了一个洞,不知何时才能够愈合,或许用不了几年,又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萧贞观不知饮了多少,青菡劝不住,只得让姜见玥照看一二,自己匆匆忙忙去请尚药局今日当值的奉御过来。
姜见玥没见过如今的萧贞观,醉了的,碎了的萧贞观,一时手足无措。
“你瞧什么呢?”萧贞观当真是醉了,双目瞧着她,痴痴笑问道。
“陛下,您醉了。”姜见玥只好道,“陛下,您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切莫再为往事伤神了。”
可萧贞观似乎并没有在听她说话,仍旧专注地望着前方,望着望着,笑意忽然就消失了。这时姜见玥才隐约察觉,萧贞观大约并不是在看她,她顺着萧贞观的目光,转身看向身后,可是她身后只有一扇绘了花海的屏风,其余什么也没有。
“陛下?陛下?”姜见玥发觉萧贞观应是醉得厉害了,忽而焦急起来,频频看向窗外,可是青菡哪有那么快回来。
“为何呢?”
萧贞观发出一声叹息,落在姜见黎耳中,更像是哭诉。
“为何呢……”
萧贞观重复了好多遍,声音越来越低,神色也越来越伤心,她仿佛陷入了一方天地,那方天地姜见玥进不去,也唤不醒她。
“为何啊,为何你从不入朕梦境……”
等到凑过去,清晰地听见了萧贞观的话,姜见玥方才知晓,萧贞观在瞧什么。她再次转过身去看向了身后的屏风,这次目光停驻的久了一些,久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忍不住倾身上前,伸出手去触碰。
原来并不是幻觉,屏风上当真用与底色相同的丝线绣了一道背影,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还能是谁的背影。
姜见玥低头唏嘘不止,而另一侧的萧贞观已经趴在案几上彻底醉倒了。
北疆地广,气候变化多端,雪说下就下,一点征兆都没有,而此地一旦下雪,便成冰封千里之势。
看着窗外的簌簌落雪,宁五娘心中忍不住纳罕,这塞北怎么九月就开始下雪了?
“这位娘子,敢问您要用些什么?”妇人打扮的客栈掌柜端着一条雪白的帕子走了过来,“娘子先用这帕子擦擦身上的雪水吧。”
宁五娘接过帕子道了谢,询问道,“这九月里头下的雪,何时才能停止啊?”
掌柜的朝外头看了一眼摇头回答,“说不准,有时候下一个多时辰便停了,又是又会下上一天一夜。”
宁五娘叹了口气,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天上落雪之时,她恰好路过一座城池,便立刻寻了家客栈暂歇,想等雪停再赶路,不过看来今日是赶不了路了。
“眼下店中可还有空余的屋子?”
掌柜点头,“有的,您是喜清净些的,还是喜热闹些的?”
“二者有何差别?”
“您若是喜清净便给您安排后头的屋子,若是喜热闹,就给您安排临街的屋子,窗子一推便能看到不远处的集市。”
“我喜清净,”宁五娘先订了一晚,“劳烦掌柜的再送些热饭菜往我那屋里头。”
“娘子在饭菜上可有什么讲究?”
“有热汤面最好,再来两样佐菜,一荤一素吧。”交代完后,宁五娘便在跑堂的带领下去了后头那一幢。
她的房间在二楼,果然安静。
“小人就不打搅娘子了,饭菜一会儿给您送上来。”
跑堂走后,宁五娘开始整理行李。此次出来已经三个月有余,她原以为最迟八月就能回去,根本没带棉衣,哪知途中又得了消息,一路往北疆而来,一到这里就遇上了大雪,根本无衣可换,冻得瑟瑟发抖。
明儿还是给掌柜的一些钱,买件棉衣回来吧。北疆比她想得要冷的多,可别阿姊没找到,她就先病倒了。
宁五娘翻出压在行李最下头的堪舆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未受损,也并未被雪水沾湿,这才松了口气。
这份堪舆图是黎娘子生前之物,她不得已拿来一用,可不能弄坏了。
说起黎娘子,也不知她现如今有没有转世重新为人?离德阳变故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她怕是早就投胎了吧?
宁五娘盯着堪舆图又看了一阵,在心中制定出接下来的路线与计划,刚将图收起来,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
掌柜的亲自端来了饭菜,主食是宁五娘提过的热汤面,佐菜是一叠洒了佐料的干切羊肉,还有一叠金灿灿的,她从未见过的食物。
“敢问掌柜的,这是何物?”宁五娘好奇地指着一叠金黄的块状东西问。
“哦,这是土豆。”掌柜的回答道。
“什么?”
“土豆,娘子是从中原来的吧,所以没见过,这是近一年才在我们这里出现的,据说是从西边传过来的。”见宁五娘好奇,掌柜的便多说了些,“这东西以前也有,不过毕竟是外来的,贵的很,自打穆郎君来了这里种植出了此物后,这东西便如羊肉一般常见,这一碟子也才十文,娘子尝尝?”
“穆郎君?”宁五娘骤然拔高了声音,“你说有位穆郎君种出了此物?他何时来的此地?”
掌柜的想了想,“确切的我也不知,大约也就这一两年吧,从前也不曾见过他。”
宁五娘稳住心神,又问,“这位穆郎君,长得什么模样?”
“看着也是从中原来的,说得一口中原官话,长得也同这里的男儿不大相同,挺,秀气。”掌柜的随口问道,“娘子认得穆郎君?”
“不认识。”宁五娘脱口而出,“只是好奇,故而问了问,多谢掌柜的了。”
“哎,不妨事,那我就先先去了,娘子有事再唤我。”
掌柜的走后,宁五娘盯着这碟名为“土豆”的食物止不住发怔。
怎么会这么巧,姓穆,还是一两年前来的,且会种土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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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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