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热的不寻常,果不其然,到日落时分,黑云压城,下起大雨来。
豆大的雨点打的芭蕉频频低头,可它的叶片被如此冲刷过后,变得愈加浓翠。
萧摇光靠着床栏,抱着腿,就那么呆呆看着,脑海里却在反复推想萧启说的话。
先承认了鲁王是她的靠山,因为她有了靠山,他不畏惧赵氏了,所以让她和生母相认。而后却又说,去和生母相认这件事不能让鲁王知道,这岂不是两相矛盾?
还说,若是让鲁王知道了,母亲就会死。这是为什么呢?她隐隐猜到一种可能,母亲应当是被谁控制住了。萧启让她一个人去没安好心。
在萧府时,萧府里的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母亲早就死在益州了,现在萧启又突然哭着告诉她,母亲没死,而是一直被偷偷养着,她分不清哪一种说法是对的,但她想念母亲,深切的想见一见生自己的人,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说话的声音是什么样子,就像根植在骨子里的执念一样。
她要去这个云水山庄,哪怕是陷阱也要去。
这时掌灯了,狄惠走到床前,瞧见床上摊开的陈旧抹胸,心中酸涩,小心翼翼道:“起风了,把窗户关上吧,仔细着凉。”
萧摇光轻“嗯”一声,跪直身子伸手把窗户关好就道:“阿姆,萧启对着我哭了,他哭着又要把我推到陷阱里。你说,世上的父亲都像他这样吗?”
狄惠连忙道:“不是的,娘子,不是这样的……”
萧摇光对她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不是这样的。他会抱起幼年时的萧缨亲她的脸,卢姬会站在他们父女身旁温柔的笑。卢姬是范阳卢氏,哪怕这个世家早已经没落了,她生的孩子就会得到萧启的疼爱。阿姆,你说我的母亲会爱我吗?”
狄惠红了眼,坚定的道:“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娘子的母亲一定是爱娘子的。”
“是吗?”萧摇光把抹胸叠好重新收到匣子里,推到枕畔放好,而后躺到枕头上,盖好被子,开心的道:“阿姆,雨声小了,希望明天天一亮是个晴天,我要到城南弦月湖游玩。”
“好、好,咱们去玩,明日一早我就和姜傅姆说,让她安排马车。”
“好。”
夜半,萧摇光觉得后背濡湿,惊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又被圈在怀里。她心口乱跳,悄悄往下挪动身子想要从他手臂下穿过去,才挪了一点点,身后的人就醒了,扣着她的腰把她挪回原处,“乱动什么?”
萧摇光顿时僵住,连忙道:“想、想下去喝水。”
“等着。”秦铮翻身而起就向茶桌走去。
萧摇光连忙坐起来,把裙摆弄下来遮住腿,可心跳太快了,弄的她不知所措。
这时秦铮端了一盏茶送到她嘴边,“喝。”
萧摇光的确是渴了,自己捧着喝了两口,正要借着放回茶盏的由头,逃下床去,茶盏就被夺走。
秦铮把剩下的半盏茶喝了,茶盏随手扔在床前毡毯上,推着萧摇光躺下,他从后面抱着,道:“要么睡要么做,别想逃。”
一霎,萧摇光觉得心口闷痛了起来,缓缓深呼吸两次才好些了。
又煎熬了一夜。
翌日清晨,早膳后,一辆不起眼的油绿马车从鲁王府后门驶出,向城南而去。驾车之人,头戴斗笠,身穿灰白色短褐,看起来就像一个以赶车为生的寻常车夫。
弦月湖是天都城中一处有名的游玩胜地,烟柳画桥,水光潋滟,美不胜收。但萧摇光暂时没有赏玩的心情,一路上她都呆在车厢里,紧紧攥着拳头。
狄惠也知道了这件事,满面愁容陪伴在侧。
直至马车在一扇黑漆铜环大门前停下,伪装成车夫的奚凤回身掀起车帘一角,望向萧摇光道:“王妃娘娘,云水山庄到了。”
萧摇光攥紧的拳头蓦地松开,浅笑道:“一会儿我进去了,劳烦奚都尉等我一等。”
奚凤道:“您去便是。”
“阿姆,你就在车里等我。”
“娘子快去快回。”狄惠担忧的嘱咐。
奚凤冷眼看着,并不多言。
萧摇光下得车来,叩响门环,片刻后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面白无须,涂了朱红唇脂的男子脸来。
萧摇光连忙道:“萧启让我来与我娘相认,她叫玉娇。”
“快进来。”涂脂男子一把抓住萧摇光的手腕将她拉进门来。
门口就是花园,一眼望去,亭台楼阁,假山叠翠,小桥流水,一看便知是专供游玩休沐之所。
涂脂男子把她领到一处轩室的窗前,推开半扇窗就道:“你自己看吧。”
萧摇光连忙望去,就见室内只摆着一张睡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用红绸带绑在上面,穿着浅紫色的大袖衫,白色的百褶裙,虽然被绑着,但衫裙干净,看起来被照顾的很好。裙头上绣着蝶恋牡丹的花纹,和萧启给她的抹胸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摇光,摇光,我的女儿,把女儿还给我——”
“不,不要还给我,我是淫/贱的舞妓,不能跟着我,我不要了,不要女儿了——”
一声是思念化成苦苦的哀求,一声是自知卑贱衍出的恐惧悲鸣。
萧摇光眼眶泛红,滴下泪来。
涂脂男子瞥见萧摇光这番神情,心知事已成了大半,又添一把火,“思念成疾,疯癫了,到处乱跑,怕她走丢,只好绑着,总好过被糟践。”
萧摇光哽声道:“我要进去细细瞧她。”
“那可不行。你随我来吧,我们魏王殿下等候多时。”
魏王?又是一个王爷。
萧摇光用对母亲的渴望死死压着恐惧,随着涂脂男子进了一片竹林,林中设下了酒池肉林,榻床锦被,以四面绢纱屏风围拢,屏风上面绘着《禁宫春色图》,里面的人物皆袒胸露/乳,或于芭蕉叶下亲嘴咂舌,或于牡丹亭内相互慰藉。
萧摇光连忙垂下眼,屏风后忽有声音传来,水声啧啧,莺声燕语,仿佛画上的人物活了。
涂脂男子却径直走入屏风后,对着矮榻拱手禀报道:“殿下,那冲喜王妃到了。”
于是,萧摇光就瞧见屏风上影影绰绰坐起来几个背影,传来了几道娇媚的女子说话声,男子嬉笑声。
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头戴蛟龙玉冠,披着一件雄黄色披袄,敞着胸膛,靸着鞋,一开口便是调笑。
“粉胸堆雪玉团团,细腰舞柳一捻捻,竟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说着话一步步走向萧摇光,萧摇光吓得连连后退,径直退到竹桥的这一边。
“这位殿下请自重,请直言怎样才肯让我带走母亲。”
秦锋站在桥上,玩味一笑,“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萧摇光不得不照做。
她一抬眸,便令秦锋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原先的谋算瞬息做出稍稍的修改,不给这尤物美人吃那没有解药的七日阎罗散了。
“二郎,把那枚溃肌丸拿来。”
萧摇光一听,心里就生出不好的预感。
少顷,一个穿着联珠纹妆花纱紫红袍的郎君托着一丸药走到萧摇光面前,嬉笑道:“自己拿起来乖乖吃了吧,省得我亲自动手,掐坏了你水嫩的脸蛋就不美了。”
眼前形势不由人,萧摇光明知这定是一丸毒药,也颤着手拿起来吞了。
秦锋立时就笑了,“是个识时务的,如此甚好。你吃下去的是一枚毒丸,约莫两个时辰后胳膊上开始冒小红斑,最初只有黄豆粒大小,到了明日会变成蚕豆大小,会爬上脸,明日天黑之前,若是没有解药,你浑身的肌肤就会瘙痒溃烂,你整个人会一点点烂掉,直至变成一堆白骨。”
萧摇光煞白了脸,胃里翻涌,想要呕吐。
“这药入口即化,吐出来也没用。”秦锋怜惜道:“不过,你也别怕,解药在我手里,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做好了,就给你解毒。现在,我问你答,你可知道是谁给鲁王解的毒?”
萧摇光莫名的不想让人知道是自己的血解的毒,于是就摇头道:“那夜我被送到鲁王府,才下车就被一个疯疯癫癫的男子吓坏了,后来、后来就被他推进一个棺椁里,棺椁盖子一合上,躺在里面的鲁王就掐住我的脖子不许我出声,其他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又有一个穿兰草纹大袖衫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站到秦锋身后。他听完萧摇光说的话就冷笑道:“果然,那狗杂种就是装的,他这次回朝就是翻旧账找我们报仇来了。”
此人乃是郑三思,霍国公府世子,郑大郎,那穿紫红袍的是郑慎取,郑二郎。
秦锋亦冷笑两声,道:“我还在疑惑,究竟他身边那个军医是何方神圣,竟能解了你们郑氏的秘药,若是从始至终都没中毒,那就说得通了。”
郑慎取道:“七日阎罗散连我们家都没有解药,不可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郎中解了,定是没中毒无疑,既是他先挑起的,那就别怪我们了。”
秦锋点头,“给她吧。”
郑慎取便将一个拇指长的白瓷葫芦瓶递给萧摇光,冷冷道:“你拿着,找机会下到那狗杂种的茶饭里,看着他喝下。”
萧摇光颤颤伸出两手去接,怯懦应“是”。
秦锋见萧摇光泪盈于睫,娇怯可怜,就笑着安慰道:“不要以为是要你去做一件坏事,实际上,你若能毒杀他,是做了一件正义的好事。我那七弟,生来便是魔胎孽畜,不知三纲五常,十岁上就化身恶鬼把我同母弟弟活活咬死了,我要毒杀他是为我亲弟弟报仇。明日天黑之前你还到这里来,我给你解药,把你收入我府中,做我的孺人,如何?”
萧摇光捧着毒瓶,缓缓抬眸瞧秦锋一眼又受惊白兔一般低下头,糯糯道:“孺人是什么?”
站在桥上的三人把萧摇光的表情尽收眼底,相互对视皆露出戏谑的微笑。
郑三思就道:“王府孺人有正五品的诰命,一个舞妓生的,难怪不知道。你尽可以不照着我们说的做,明日天黑等着肌肤溃烂便是,送她出去。”
待得萧摇光走出云水山庄,登上马车,掀起帘子看见狄惠就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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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011章 半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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