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太师椅倒地的巨响,像是某种封印被悍然打破。锣鼓班子吓得噤了声,连周副官都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又硬生生止住。
院子里,只剩下风声,和灯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沈清澜举着那把假剑,动作定格在最后一刻。油彩覆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透过浓墨重彩的勾勒,平静地回望着霍峥,像两口深井,投下石头,也惊不起半分涟漪。
霍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方才那一瞬间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惊怒,在对上那死水般的目光时,竟奇异地凝固、沉淀,化作一种更沉重、更陌生的东西,堵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沈清澜,看着那身华丽戏服包裹下的单薄身躯,看着那截在剑锋映衬下更显脆弱的脖颈。他想起昨夜指下那细微的战栗,想起更早之前,这人在梳妆台前剥葡萄时,那带着钩子的、鲜活又傲慢的眼神。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漂亮皮囊的木偶。
“滚。”
这个字,是从霍峥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不是对沈清澜,是对那些吓呆了的锣鼓班子和周副官。
众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院子,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立一坐,一站一“死”,隔着那片被灯光照得惨白的地面。
霍峥没有走过去。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沈清澜缓缓放下举剑的手臂,水袖垂落,如同折翼的蝶。然后,沈清澜转过身,不再看他,迤迤然朝着西厢房走去,步态依旧带着戏台上的韵律,却僵硬得像是在拖动一具枷锁。
房门被轻轻合上。
霍峥依然站在原地,脚下是翻倒的太师椅,身旁是兀自散发着酒气的酒壶。夜风吹过,卷起他常服的衣角,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忽然觉得,这偌大的院子,这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可笑。
他赢了么?
他用强权碾碎了对方的傲骨,用暴力侵占了对方的身体,甚至,似乎也掌控了对方的行为——让他唱,他便唱,让他停,他便停。
可他却觉得,自己输掉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一种他或许从未真正拥有过,却在此刻清晰地意识到其存在的东西。
周副官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口,不敢进来,只垂手等着。
霍峥沉默了很久,久到周副官几乎以为他会就这样站到天亮。他才终于动了动,弯腰,将翻倒的太师椅扶起。动作间,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滞重。
“去查,”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四海帮最近,还有什么不安分的动静。”
周副官愣了一下,立刻应道:“是!”
霍峥挥了挥手。
周副官退下后,他独自在院子里又站了片刻,目光落在西厢房那扇紧闭的房门上,眸色深沉难辨。
最终,他转身,离开了这座刚刚上演完一场“别姬”的院落。
这一夜,霍府的主院,书房的灯,亮至天明。
而西厢房里,沈清澜卸去了一身厚重的油彩和行头,露出底下更加苍白的脸。他用冷水一遍遍擦洗着身体,直到皮肤泛红,仿佛想洗去什么无形的污秽。然后,他换上干净的素白中衣,躺回床上,睁着眼,听着外面更漏滴答,直到东方既白。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
只是觉得,心里那最后一点什么东西,随着那场戏,真的彻底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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