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枝白梅,被霍峥带回主院,插在书房案头一只素净的天青釉瓷瓶里。凛冽的幽香丝丝缕缕,驱散着空气中残留的硝烟与血味,也悄然侵蚀着某种坚冰。
接下来的日子,霍峥依旧忙碌,但回府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他不再刻意避开西厢房,有时甚至会驻足院外,看着沈清澜坐在廊下看书,或是侍弄那几盆越来越繁盛的白梅。
沈清澜依旧沉默,但那份死寂般的平静,似乎被打破了一丝缝隙。他开始在周副官送来新书时,淡淡说一句“有劳”;会在天气晴好时,将霍峥送来的那只画眉鸟笼挂在廊下,听着它清越的鸣叫,眼神偶尔会有些微的恍惚。
霍峥手臂上的伤不重,但换药时总有些不便利。这日傍晚,周副官端着药盘,正要像往常一样进去伺候,霍峥却摆了摆手。
“让他来。”
周副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躬身退下,转而去了西厢房。
沈清澜听到周副官的传话时,修剪花枝的手顿了顿。他沉默地放下银剪,洗净手,跟着周副官去了主院书房。
霍峥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受伤的手臂搭在扶手上,衣袖挽起,露出包扎的纱布,边缘隐隐渗着淡红。
沈清澜走到他身边,没有立刻动作。他看着那纱布,看着霍峥因失血和疲惫而略显苍白的侧脸,呼吸微不可察地收紧。
“怕了?”霍峥没有睁眼,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沈清澜垂下眼睫,拿起药盘上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旧的纱布。伤口暴露出来,不算深,但皮肉外翻,看着依旧有些狰狞。他用沾了药水的棉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一点花汁和皂角的清淡气息。触碰到皮肤时,霍峥的手臂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沈清澜感觉到了,动作更加放轻,像是对待一件极易碎的瓷器。他低着头,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神情专注,仿佛此刻天地间只剩下这道需要处理的伤口。
霍峥缓缓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看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温顺的眉眼,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褪去血色显得有些淡白的唇。没有了油彩的覆盖,这张脸清俊得过分,也脆弱得过分。
他能感觉到沈清澜指尖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至少,不全是。
一种奇异的、近乎酸软的情绪,在霍峥冷硬的心头弥漫开。他忽然想起那夜在蓬莱仙馆,沈清澜站在台上,清唱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眼神却是看向虚无;想起他病中蜷缩在榻上,因为一颗蜜枣而微微睁大的、带着水汽的眼睛;也想起更早之前,他在梳妆台前,用葡萄汁涂抹唇瓣时,那挑衅又秾丽的笑容。
那些鲜活或破碎的画面,与眼前这个小心翼翼替他处理伤口的人,重叠在一起。
沈清澜仔细地上好药,拿起新的纱布,开始缠绕。他的动作不算熟练,但极其认真,一圈,又一圈,仿佛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
当最后一下完成,他刚要收回手,一只温热的大手却覆了上来,轻轻按住了他正要系结的手指。
沈清澜浑身一僵,猛地抬眼。
霍峥握着他的手,没有用力,只是覆着。他的目光深沉,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名为“后悔”的东西。
“那枝梅花,”霍峥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开得很好。”
沈清澜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霍峥的手指,在他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带着薄茧的粗粝,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的温和。
“以后,”霍峥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也很清晰,“不想唱,可以不唱。”
沈清澜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霍峥松开了手,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句吩咐。
“回去吧。”
沈清澜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背上那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又看了看案头那枝在暮色中静静吐露芬芳的白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缓慢地、坚定地注满了,又酸又胀。
他缓缓屈膝,行了一个久未行过的礼。
“是,九爷。”
这一次,那声“九爷”里,少了麻木,多了些别的、沉重又轻盈的东西。
他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走在回西厢房的廊下,寒风拂面,他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他抬起手,看着那只被霍峥握过、摩挲过的手,指尖微微蜷起,仿佛想要留住那片刻的暖意。
冬天,是真的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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