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去如抽丝。
沈清澜在床上将养了两三日,热度才彻底退去,只是人还有些恹恹的,脸色苍白,更显得那双眼睛黑沉沉的。
霍峥似乎又忙了起来,没再出现在西厢房,只有周副官每日按时送来汤药和补品,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而疏离。那场夜半喂药带来的微妙波澜,仿佛只是高烧时的一场错觉,被日升月落悄然抚平。
这日午后,沈清澜觉得身上松快了些,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翻书,院子里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班主那熟悉又焦急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几位老总行行好,我真是有急事要见沈老板!是……是戏班子里的正经事,耽误不得啊!”
沈清澜眉心微蹙,放下书,起身走到门边,并未开门,只是静静听着。
守卫的声音冰冷而不耐烦:“九爷吩咐了,沈老板需要静养,外人一律不见!”
“我就说两句话!就两句话!”班主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副官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守卫立刻汇报:“周副官,这人硬要见沈老板,我们……”
周副官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九爷不在,府里规矩不能破。让他走。”
门内的沈清澜手指轻轻搭在门栓上,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他听得出来,班主这绝不仅仅是为了“戏班子里的正经事”。
外面沉默了片刻,班主似乎被周副官的威势慑住,但紧接着,他像是豁出去了,压低了声音,却又足够让门内的人隐约听见:
“副官大人,求您行个好,给沈老板递个话……是……是四海帮的人!他们砸了戏园子,还扣了咱们好几个角儿,说……说要是沈老板再不露面,他们就……就……”
后面的话含糊下去,但意思已经足够分明。
四海帮。北平城里盘踞多年的地头蛇,三教九流,手眼通天,连警察厅都要让他们三分。沈清澜在吉祥戏院时,就没少被他们纠缠,无非是看他红,想逼他入帮,或者去他们的场子唱些不三不四的堂会,都被他硬顶了回去。如今他被霍峥“请”进了霍府,在外人看来,无异于靠山更硬,四海帮这是狗急跳墙,直接用了最下作的手段逼他现身,或者,更可能是想试探霍九爷的态度。
沈清澜猛地拉开门。
门外的人都愣住了。班主看到他,如同见了救星,老脸纵横着泪水就想扑上来,被守卫死死拦住。周副官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沈老板,您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您病体未愈……”
沈清澜没看他,目光直接落在狼狈的班主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四海帮?他们想要什么?”
班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涕泪交加:“清澜!他们……他们让你明晚去‘蓬莱仙馆’唱一出《思凡》,说是给他们龙头贺寿!要是不去,他们就废了小三子他们的手脚!那都是跟着咱们多少年的孩子啊!”
蓬莱仙馆,那是四海帮最大的赌窟兼烟馆,腌臜**,声名狼藉。去那里唱《思凡》?简直是极致的羞辱。
周副官脸色沉了下来:“真是放肆!沈老板是九爷的客人,岂是四海帮那些下三滥能指派的?班主,你速速离去,此事九爷自有主张!”
班主还要哭求,沈清澜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周副官:“告诉他们,我去。”
周副官和班主都惊呆了。
“沈老板!”周副官语气急促起来,“这绝非儿戏!四海帮明显是设好了局,您这一去……”
“我去。”沈清澜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看向周副官,黑沉沉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的戏班子,我的人,不能因我折在外面。”
他顿了顿,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
“况且,我也想看看,九爷这霍府的门槛,是不是真的高到……连几条堵门的野狗都拦不住。”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回房将门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声响。
沈清澜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方才面对周副官和班主时的那点冷硬讥诮,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掌心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应下了四海帮的局。
这一步,是险棋。四海帮是龙潭虎穴,蓬莱仙馆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这一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只是那点被强行压下的、关于喂药和蜜枣的混乱记忆,又悄然浮上心头,搅得他心烦意乱。
四海帮的挑衅,无疑是在打霍峥的脸。而他应下这场局,既是自救,也是将了霍九爷一军。
他想知道,那位将他圈禁在此的霍九爷,面对这等明目张胆的挑衅,是会继续将他锁在这精致的牢笼里,还是会……亮出獠牙?
这场冲突,已不再是简单的江湖纷争。
它成了他和霍峥之间,另一场无声的、更为凶险的较量。而他,亲手点燃了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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