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西八月,暑气未消,先下过一场瓢泼大雨,眼下官道泥泞,官道再往下是林立麻草,里边盛着家禽腐烂尸身,阵阵恶臭扑鼻。
关西城口,布防森严,守城士兵,手里拿一女子画像,来往车辆只要有女子,皆要被拉出仔细勘察比对。
那怕只有微末相似,也要被强行扣留。
将军府掌事刘嬷嬷在城门一处荫蔽里摇着扇子,满脸不悦“那逃婚的扫把星尸首已经被找到,还费劲找个什么劲,她在府中十余载,一字不识,有什么本事能飞出这天罗地网?倘若侥幸未死,让找了回去,也是要斩手剁足!”
有人附和“要我说,她克死了自己母亲,没嫁去霍家也是好事,夫人何必…”
碧珠轻轻挑开车帘一角,便见城口将士个个严阵以待,心惊肉跳
“小姐,将军府应该已在崖底寻得你尸体,怎还如此大动干戈,咱们能顺利出城吗?”
“舅舅舅母心细,自然不信崖底那具面目全非的女尸,关西为北上枢纽,我要进京还是南下,皆要过关西,他们只信自己的眼睛”
说话的女子一张清丽脱俗芙蓉脸,单手托腮,悠哉悠哉往嘴里放去一口桃花酥,看起来浑不在意。
“小姐”碧珠心急“你有什么对策”
“对策?”陆莜宁扑扑手,不太自信挠了下头“或有一计”
说罢陆莜宁自腰间抽出一排工具和各种膏药,琳琅满目摆在案前。
官兵已经开始一一排查,还有□□辆马车就到她们,碧珠气都喘不匀。
陆莜宁计算着时间,天干物燥,易容维持时间有限,快速对着一面铜镜,覆上皮具,描慕眉眼鼻骨,最后勾勒完唇形,顺便遮去自己身上小痣,在手臂脖颈处泼上淡粉色药水,点上一点红。
车厢里有一木棺,碧珠睁大眼睛看已经全然两幅面容的陆莜宁,躺进那材木棺。
“官兵来盘问,说我身染病而亡,再不济师兄也有办法”
话音刚落便拉上木棺,陷入一片黑暗,陆莜宁摸索穴位,重重点上某处两记。
官兵接踵而至,为首将领,冷冷发号施令“搜车”
“是!”两位小兵应声上前,碧珠心跳如鼓。
碧珠面容身形皆不像,两人把目光落在木棺上。
碧珠连忙出声“两位军爷,我家小姐染病昨日刚亡,还是清白之身,尸身恐不便让多看”
“跟她废话什么?”为首将领疑心加重,自腰间拔出长剑,直劈棺椁
碧珠尖叫出声,扑上前去,泪水滑落。
哐当一声,上方棺椁分为两半,露出棺内女子一张青紫脸庞,脖颈和手臂上,还存有红色疱疹。
在场将士惊诧不已,忙不迭退后两步,掩住口鼻。
“是疱病!”
劈棺将领更是一脸晦气,气急败坏,叫他们早些滚出关西。
碧珠抽泣着,拼凑好棺椁,吩咐车夫前行。
马车一路疾驰,光明正大出了关西,接着北上。
亥时两刻,天已黑透,清幽月光洒下,青州郊外,有一马车驻扎,护送她们到此的男子,先行离去,临行前只告诉碧珠,她们已经脱险。
陆莜宁亥时三刻,自棺椁中,悠悠转醒,气血淤积多时,难免有些虚弱,半拖身体,碧珠已经升起火堆,半蹲在前,告诉陆莜宁男人说的话,自己又补了几句
“小姐,您的本事碧珠相信,您在府中表面玩世不恭,府中无人管你,你便利用这一点精学医术谋略,拜颖先生为师,不甘困于后宅,此次假死逃婚,我们接下来还是要小心”
碧珠并非关西将军府,她是陆莜宁八岁出府时在街边从人牙手上买下,养在别处,这次陆莜宁出逃,她也是唯一陪同的人。
陆莜宁噗嗤一声笑出来“碧珠,你何时也爱如此说教了,我有打算,你就等着进京以后,我腰缠万贯,带你享福吧。”
………
接下来的三日,碧珠负责赶路,两人目标明确先去地处北地的临州,而后改道进京。
今岁临州发了瘟疫,陆莜宁掀开车帘,眸光沉沉,现尸俘遍地,官道两旁全是匍匐在地的乞丐。
而城门处,一无守城军官,二无布防设施,看起来已是一座死城。
普通百姓脸上皆是忧色,口口相传,西蛮已经在前往攻打临州的路上,西蛮王日子,百里希亲自率大军,放话要血洗临州。
西蛮人狡诈残忍,自前朝便时常侵犯大盛北地一带,今大盛开国不过十六年,根基尚且不稳,和西蛮这些年却多次交战。
景曜王父子常年驻守北地,次次杀的西蛮败北而归,西蛮对大盛怨气与日俱增,这次如果找到机会进攻临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碧珠光是听着就惊心动魄“小姐我们这趟走错了,需快些离开。”
街道旁妇人搂着年幼稚子,泪水涟涟,老者佝偻着背,静静等待不知何时便要攻破城门的西蛮。
“来不及了”陆莜宁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掠过,缓缓摇着头,心里一片了然“西蛮既来临州,自然也会南下去沧州,沧州兵强马壮,不会有危险,而我们向北会遇见正赶往此处的西蛮,向南也来不及去到沧州,还是会遇西蛮士兵”
“向北向南皆不得生,唯一破局之道,便是将士们这次守住临州,等待沧州救援”
“可眼下城内无兵”碧珠急道
“城内并非无兵”陆莜宁目光落在,城门处自发组织的民兵和竟然校尉
*
“西蛮擅骑,火攻,还有放毒,花样多,但百里希,作战没有章程”陆莜宁面对城墙下民兵和散落将士,娓娓道来“临州虽然空城,但沧州突围后定会来助,眼下只需守好临州城……”
“你一介女流,未上过战场,我等怎知你的计谋于我们而言有用?”校尉林冠堂不屑一顾
陆莜宁拉住要上前理论的碧珠,从袖中掏出一盒香膏,面对众将士最先取其抹至鼻下,语气平静
“我家中世代经商,走南闯北,外祖偶尔得人所赠,对西蛮人的火毒的破解之药,如今兵临城下,诸位将士民兵皆是英雄好汉,应做的是守护百姓,而不是因我是女子身份便不信任,我会同你们一同登墙迎敌”她扬起下巴,眸光坚韧“诸位带着赴死决心,何不信我?”
面前女子不过及笄之年,可通身气度却不凡。
士兵被说动,一拥而上,路过陆莜宁时,不知谁嘀咕了一句“要是景曜王世子来,就好了”
“谢矜?”陆莜宁将说话士兵上下打量一番“我希望他来,你们倒不一定”
如果谢矜来的话,恐怕眼下这些士兵,已经被以守城消极为由斩了。
午时将近,整个临州城弥漫着肃杀之气,陆莜宁指挥最后把两旦石块安放好。
城墙之上俯瞰芸芸,已经可以窥见北方打马而奔的西蛮人,越来越近。
林冠堂利刃出鞘,气势磅礴“大盛男儿,岂怕区区蛮族“杀!”
为数不多的弓箭手立刻搭弓携数只箭射击,城下西蛮不少士兵来不及张开盾便丧了命。
“乌儿不是说,临州是空城吗?”有将领诧异
百里希嗤笑“汉人狡诈!直接强攻!放火毒”
西蛮士兵点炊烟袅袅,向临州城墙飘来。
城墙上众将士惊喜,果真并无中毒反应。
陆莜宁始终死死盯着西蛮族人,久久没有笑出来,脸色是碧珠从没见过的凝重
“西蛮竟来了这么多士兵,我们不是打赢他们,而是近身攻击防御守城,会有人来支援的。”
话音未落便有火球被投掷在城墙之上,滚滚浓烟起,空中飘荡的“盛”子旗,有的已经被烧毁半边。
“起守城眼,让西蛮杂种登不上城墙。”林冠堂大喝
城眼士兵拿长刀奋力刺入城眼,只听一阵皮肉被刺破的声音。
陆莜宁从车中取来石块,见谁爬了上来,直接对准奋力起头颅,血腥覆面亦没有片刻停歇,接着拿来火把,对准城下稻草堆投下。
火势蔓延及快,火舌猖獗,惊的西蛮士兵战马频频失控,主动撞向城墙,然后被大盛士兵投下的乱石砸中,当场毙。
百里希怒气攻心,面对熊熊火焰咬牙“是哪个蠢材说,临州唾手可得!”
“他们要放火,我便成全他们,来人!”
西蛮士兵奉命加大火势,不料下一秒,火势拔地而起,蔓延成一片火海,吞噬西蛮士兵。
百里希惊愕失色,驾马逃命,身后却是无数士兵惨叫。
一时临州城外沦为人间炼狱。
陆莜宁长舒出一口气,眸光复杂。
她留下接着和林展堂以及众将士研究布防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临州城外大地传来规律震颤节拍。
地平线上,玄甲连成一线,如铁流碾来,残阳在甲胄上跳荡,却驱不散那骨子里的寒意。
马蹄碾过焦黑土地,卷起的灰烬混着甲叶铿锵,敲得城墙上人心头发紧。
城墙上的欢呼卡在喉咙里,林冠堂还在强打精神准备布防,忧心如若西蛮再来该如何,听见声音向天边一眺,那面玄色“谢”字旗在风里裂响,宣告着来人。
脸上的忧心僵住,成了彻骨的庆幸和敬畏。
“景曜王世子来了!”
陆莜宁眼皮一跳,再给士兵包扎的手顿住,向城下望去,第一眼便看见那个男子。
风乍起,光线折射,陆莜宁下意识眯眼,许多年后,她都记得这一眼。
城墙之下,男子跨坐一匹踏雪乌骓,玄铁重甲覆身,甲片上凝着暗沉污迹,分不清是血是灰。
头盔下,过分清贵年轻的脸隐在阴影里,下颌线绷得紧,没半分多余神情。
他勒住缰绳,战马前蹄微扬又落,喷出一口白气。
无需言语,只一眼淡淡扫过身后,那片玄甲铁流便骤然凝住,连风都似停了。这份掌控力,压得人喘不上气。
谢矜端坐马匹,冷冽目光扫过战场,丈量着燃烧的轨迹、墙下引火物的灰烬、西蛮焦糊的尸身,还有城墙上那些精准完好的防御工事。
他的目光穿过硝烟与草屯,捕捉到城墙上那抹纤细身影,凤眸中闪过一丝极淡兴味。
陆莜宁好像被烫到,到这里收回目光,她整个人陷入一种如梦初醒的茫然。
临州城墙特殊,极其耐火,鲜少有人知道,只怕暴露在这位心思敏锐的世子面前。
“姑娘,敢问芳名?”林展堂峰回路转,拱手半跪在她面前,十分敬佩
“无名无姓,叫我归宁便可”陆莜宁微微颔首
“林校尉,我今日之计也是险招,主要是多亏了您用兵有方,我先告辞”
“这…”林展堂欲留
架不住陆莜宁带着碧珠飞快下了城墙。
城墙下,谢矜目送那道背影离开,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穿透风与静,带着冰意:“好计策。”
三个字听不出褒贬。
稍顿,目光掠过城墙上带伤却未垮的守军,还有那面熏黑仍立的“盛”字旗,语气微扬:“以空城为饵,诱敌入火。行险,有胆。”
城上有人刚松气,他接下去的话便冷不丁砸过来:“只是根基太浅,全凭侥幸。火势难测,若敌有后援,或风向一转,这里便是你们的坟。这战法”
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传遍城墙内外,接着没忍住冷嗤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办法。”
话落,他视线裹着寒意钉向城头,一字一顿,语气没半分波澜:“是谁主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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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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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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