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平十六年十月廿十
幽州风雪未歇,陆莜宁单骑南归,谢矜整军完毕,即将带着五万大军向北开拔,他未前来送她。
许昭容和右浊前来送她,长亭上风雪压顶,长亭下,许昭容眸中含泪,右浊取出一佩,斟酌半天还是递过去。
陆莜宁望向那枚从未见过的玉佩,久久都未伸出手。
右浊恳切道:“归宁姑娘,请你务必收下。”
“你从前不是最讨厌我?”陆莜宁打趣。
“那是从前!”右浊着急辩解:“现在姑娘是除了主上外我最钦佩的人!”
陆莜宁笑出声,俯身接下那枚玉佩:“那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她勒马转身,高扬马鞭。
“归宁姑娘!”右浊攥紧拳头高喊。
她没有回头,扬起的马鞭悬在半空。
右浊望着那道即将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用尽力气喊道:“前路多艰,万望珍重!”
话音落下,鞭声乍响。骏马嘶鸣,绝尘而去,她的身影终被漫天风雪吞没,未留只言片语。
待天际那点黑影彻底不见,右浊与许昭容抬手拭泪,甫一转身,皆惊跪于地。
“主上!”
“殿下!”
谢矜不知已立于此多久。他未多言语,目光极淡地扫过二人,最终落向空茫的雪野尽头,只应了一声:“嗯。”
随即,玄甲转身,没入军营。
二人背道而驰。右浊扶起许昭容,喃喃自问:“主上与归宁姑娘,何时方能再度并肩?”
正午时分,大军准时开拔。谢矜玄甲凛然,立于万军之前。
身后是山呼海啸的誓师之声,而他眉目间无悲无喜,所有伤痛都深埋于那片沉寂之下。右浊知道,主上确已不同往日。
陆莜宁一路疾驰,自幽州奔到沧州,路途一片坦荡,无一歹人敢拦她,她后知后觉望着腰间玉佩,拿起来打量,在风中低语:“烽烟未尽,愿你步履所至,皆无风霜。”
她并未再不要命地疾驰赶回京城,放缓了速度,每到一个州郡,她皆会修整半天,在客栈住下一夜。
“局势现在不明呀,景曜王世子在幽州遇袭,派去的御医被杀了个干净,如今还生死不明!”
“大军不是已经向北跋涉了吗?”
“那是军中副将在指挥!景曜王震怒,声称要回京,如今北地是蛮敌虎视眈眈,李固娄也死了,南方局势也不稳!”
“李固娄手底一群草莽,生的儿子又都是不中用的,如今几个儿子都在京中沉溺温柔乡呢。”
陆莜宁饮下杯中热水,垂眸思索,现在没人知道谢矜的情况,民间人心惶惶,没人知道大军跋涉到哪里,南北两地局势不稳。
京中必然也是动荡不安。
陆莜宁丝毫不着急,一路慢悠悠晃回京城已经是十月三十,她掏出文牒路引递给守将,扫了眼他们铠甲徽标。
败冬堂前和平日无异,她将马匹牵在堂前,时隔多日,一身布衣再踏入堂内,五个学徒正在做试卷,做得愁眉苦脸,易完容的朱霁南正在给一老者把脉。
二人目光相接,朱霁南心中震荡一瞬,随即轻轻移开,陆莜宁直接迈入后院,后院挂起了一张画像,画里有碧珠、有澜玉、有朱霁南,东边缺了一个角,似还有个人没有被画上。
碧珠打她进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她,剁肉的声响重了好几分,澜玉嘴里吃着糕点,怯怯张开手要她抱。
陆莜宁弯腰抱住她,不小心牵扯到手臂的伤,皱了下眉。
刚好被碧珠看见,她一把撤下菜刀,直接出来扯过陆莜宁,再看陆莜宁时脸上沾着点怒:“受伤了,就别逞英雄。”
“碧珠。”陆莜宁拉住她手,又唤了一声:“碧珠,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还知道回来?”碧珠眼眶突然红了:“小姐,你永远都不心疼自己。”
这句话在她为陆莜宁上药之时又重复了好几遍,后背之上满是伤口,碧珠一点点仔细上着药,陆莜宁趴在床上,突然想起来,碧珠从前是个见血都害怕的丫头。
知道她今日回来,碧珠提前两天去东市买鸡杀鱼宰鸭,傍晚歇馆时,餐桌之上摆了一桌子饭菜。
陆莜宁坐在饭桌旁,专心拨着杏仁,再一抬眼发现面前被人投来一袋剥好的杏仁,朱霁南褪去易容,眼里平静无波。
碧珠拉开板凳,招呼大家都吃饭,陆莜宁把澜玉抱在怀里不搭理他,朱霁南抿了抿唇坐得离她挺远,第一筷子还没落,便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疏朗男声。
“不知可加一双筷子?”
碧珠回眸,看见有个人一身常青袍,风姿卓绝,手里还拎着两壶酒。
“纪侍郎莅临寒舍,是民女求之不得。”陆莜宁夹起一筷子鱼肉,伸腿踢出个板凳:“既然来了,哪有不让您坐的道理。”
纪唯年还是爽朗一笑,兀自进院坐下,把两瓶好酒放在桌面:“哪有来叨扰不带酒的道理。”
这顿饭氛围不错,纪唯年一会夸这个鱼,一会赞那个鸡,从傍晚吃到天黑,最后吃到碧珠带着澜玉回房梳洗,准备睡觉。
碧珠刚进屋,陆莜宁便敛了神色,面上一片冷淡,来回打量着朱霁南和纪唯年道:“谢矜没事,如今的传言是他自己的打算。”
“我当然相信霁亭不会有事。”纪唯年笑道:“纪某此行只为感谢归宁姑娘,那日在刑场之上帮我。”
“一把刀让我身中剧毒险些死去,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将我摘清楚。”他饮下一杯酒:“归宁姑娘是个聪明人。”
“不,纪侍郎看错了,我实在蠢得无可救药。”她突然看向朱霁南:“我救了个前朝的人,为了救他,同他原本最应该效力的主子打了一架,还自以为藏好了他,护好了他。”
朱霁南垂眸,隐忍着不言语。
陆莜宁抓过一只酒杯,从口袋里掏出药粉洒进去,接着直接递到朱霁南面前:“这是解药,喝完这杯酒你就跟他走吧。”
朱霁南不动,纪唯年敛了笑意,三个人无声对峙。
“你知道霁亭的身份了?”纪唯年问。
“算不上知道,不过,”她直视着他:“定然和前朝脱不了关系。”
纪唯年摩挲着酒杯:“你知不知道,凭此一句话,我可以杀了你。”
“我当然知道。”她笑得滴水不漏:“因为从前谢矜,就因为怀疑我的身份,对我下过好几次杀手。”
“你怨他?”他问。
“怨过,但不能”陆莜宁看着天边明月:“我若真的能怨他,便不会去幽州。”
“我知道纪侍郎今日为何来找我,我不完全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会想知道,更不会告诉别人我知道的一切,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人已无碍,你不必担心。”
天地间一时安静得可以听见酒液晃动的声响。
纪唯年定定问:“你为何会去幽州?”
“关将军、徐侍郎及其妻子,还有王将军如今尸骨未寒,而他还要带兵北去戍边,西蛮人凶残,戕害百姓,这京城的人同样残暴,杀了他的师、他的友,而他还要去为了京城这帮人去战,去护住北地的百姓,我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在一场戏里。”陆莜宁耐心已尽,丝毫不客气,转身便走,留下一句:“纪侍郎今日在这待得够久了,这人你若是想要,便带走。”
纪唯年审视着她,眼底有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讶然,她竟看得如此剔透。
“谁说我要走?”朱霁南终于出声:“我从未说过我会走。”
他一把撇开那只酒杯:“你怪我未曾对你据实相告,觉得我戏耍了你,你觉得我错了,我便不辩驳,但我要告诉你,我不会走,哪怕是赖在这我也不走。”
陆莜宁许久未听过这种不要脸的话,停下准备离开的脚步:“你还打算赖在这?”
“朱霁南,你想多了,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怨你怪你”她出口带刺:“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对我这样。”
纪唯年和朱霁南皆是一顿。
“你若还想住在这里便住下,至于纪侍郎,想必他还有话同你讲,我先告辞了。”
他们聊了什么,陆莜宁不在意,她同谢矜已告一段落,应是已经两清,两个人的世界里皆不是有多少情爱的人。
能并肩走过一段,已是不容易。
第二日,陆莜宁照例出诊,朱霁南在房中闭门不出,五个学徒跟在她身旁学习,刚到中午休息的时间,堂前便停了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纪唯年掀开马车帘,陆莜宁二话没说直接上去。
马车缓缓行到郊外一块荒无人烟的地皮,虽然荒无人烟,但有山有水,也算风水宝地。
地上立着四块石碑,陆莜宁下马车后依次为他们烧纸钱,天寒地冻,膝盖下一片冰凉,素白指尖夹着在风中摇曳的火纸,她即使跪着,脊背也挺得笔直,纪唯年立在她身旁,垂眸看她,她侧脸一片清绝,眸中一片淡然。
她仰头,迎上他的眸光:“纪侍郎,你十六岁中举,坊间传闻你一副剔透心肠,今日我且问你,你觉得他们死得值当吗?”
纪唯年未立即回答,良久望着北方:“我没有资格评判他们。”
光平十六年,冬月初一,西蛮猖獗,大破定北军,直逼玉门关,儿子危在旦夕,军情险峻,诸多事压在一起,压得景曜王吐血昏厥,定北军失了主心骨。
太极殿灯火彻夜未熄,尚书令纪衡之悲叹:“万千武将,除了谢矜和景曜王竟无一人可堪大用!”
陆党官员面如菜色,他们前几日狠狠参了谢矜和景曜王,眼看兵权收回在即,却即将前功尽弃。
光平十六年,冬月初二,卫南军大败于东越,东南情势同样骇人。
李固娄死后,卫南军群龙无首,宣帝把兵权给了自己亲自提拔的贺知明,可这贺知明也是绣花枕头。
光平十六年,冬月初五,民心躁动,朝中凝重,就在这天,北境捷报传来。
原来谢矜醒了,刚醒来,便绕道关外回北地,带着三千亲兵,直搅西蛮后方,直捣黄龙,一马当先,横刀在前,浴血冲锋,甚至夜袭百里希大帐,以一敌百,手刃百里希两大副将,接着带着三千亲兵同定北军里应外合,一鼓作气,成功将其大败。
原本躁动低沉的民心瞬间安定下来,那是景曜王世子,有他在便不会有事。
朝堂之上,宣帝驳回了要收北地军权的折子,北地捷报频传,南境却接连败退。
尚书令纪衡之及其一众官员上书,推举三皇子萧子谦麾下副将——季凛。
季凛是谢矜亲自带出来的副将,后被遣去保护萧子谦,这些年屡立奇功,陆党当然不乐意,这一来二去,谢矜非但未交出军权,反而在南地还有了势力。
可放眼满朝,也实在是无人可用,遂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宣帝垂着薄冷的眼皮,拟了一纸诏书,任季凛总领抗击东越事宜。
宁宁想怨他 但是她也清楚知道 矜狗的不容易
但宁宁当然也心疼自己 永远站在自己这边
过几章就让矜狗出场 不过估计分别时间不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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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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