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住处不算大,但是有花有草有院子。宋如常指着院里光秃秃的枝干,问:“这是什么?”
“桃花树,春天会开的。”
赵寒庆隐去后半句之前在你的王府里常见,尽量避免旧事重提的感伤。
此时的宋如常正趴在窗框上,背后的书案上是刚翻看两页的《笑林广记》。
“其实我不喜欢桃花。”他从男人欲言又止的神色中悟出答案,托起腮念念有词:”我也不喜欢柳树。”
“所有不常绿不常开的,我都不喜欢。”
他重复诉说自己的喜恶,仿佛这样,就能改变已经失去的所有。
“那你喜欢什么?松柏?茶花?香樟树?”
“如果世上能有一种永远都不会衰败的花种就好了,我要把他栽在我的坟前,路过的人哪怕不认识我,也会因为它的芳香而作半刻的停留。”
这样幼稚的痴心妄想,倒是让赵寒庆听出一点可怜的味道,也不好意思再说哪有人会平白无故地走到别人坟前,只安慰道:“多少年以后的事儿呢,想这些做什么。”
他尝试着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压在框上的手指,马上便被宋如常用另一只手顺势盖住了。
宋如常仰头看他,追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来看我吗?”
“不是说不想这个了么?”
赵寒庆垂眼,错过他炙热的眼神,看向两人相覆的手。
“还是种桃花吧,我娘喜欢。”
宋如常又道。他们二人谁也不回答谁的问题,各自困在各自的世界里自说自话。
“那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他颤抖眼睫,寒风凛冽,人的秘密总是更容易破碎,以便寻求外界的温暖:“小花园的桃花树是他为一位妃子破格种下的。”
“后来再想,这样艳俗的花,也只有她会喜欢吧。宫里每个有身份地位的,无一不标榜自己高尚的品格。濯清涟而不妖……深丛隐孤秀,犹得奉清觞。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他絮絮叨叨背出许多咏花的诗句来,说的零碎,没怎么读过书的人更是听得糊涂。
赵寒庆想说,桃花有什么不好的?就连他也知道,夸姑娘好看要说粉面桃花、桃羞杏让。诗经也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若非他学识贫瘠,赞美桃花的诗词歌赋,纵是三天三夜也背不完全。
背诗的人似有感应,牵起他的手晃了晃,让他不要走神: “到了桃花呢?古往今来,讲丽人是她,夸颜色是她,春日胜景是她,风光满园也是她。美则美矣,多则多矣,到底是少了些梅兰竹菊的骨气。”
“各花有各自的好,不要妄自菲薄。”
赵寒庆反手握住作乱的手,心中惊讶它们的冰冷,忍不住跟他一起文绉绉。
“三哥喜欢流苏花,他说花开的日子是他的生辰。这花像是为他庆贺而来的,真好。”
这句感叹中的艳羡不像是假的,宋如常垂下头去,挣出热气的来源,咳了两声,招呼道:“进屋吧,外面冷。”
“又咳嗽,还是要吃点药。”
听到他的咳声,赵寒庆话又起来,喋喋不休。
驱赶着让人向屋退去,关好窗户挡风。忙里忙外做完这些杂碎的小事,最后回头看了一看没有颜色的枝干,若有所思。
又一日,临近新年。鞭炮声有时夜晚响起,有时青天白日的就开始点,光听声不见影。除了扰人清梦,没什么作用。
今晚便是除夕,赵寒庆一大早便出门了。被吵醒的人再睡不能,走到轮椅前坐下,滚着轮子去书案前看话本。
《笑林广记》看完了,现在在看的,是当下时兴的生死虐恋。宋如常自己过得不舒坦,就更不愿意看到别的人物活得漂亮。
可惜新年将近,附近跑闹的小孩子多了几倍不止,吵起来的声音也格外的响亮。
宋如常还没被肝肠寸断的剧情逗笑,就要被外面的疯叫声吵得心悸而死了。
“吵死了!”
单薄的话本甩在案上,滑出一段可观的距离。
他气得不轻,拍案而起,拖拉着轮椅走到院子里,然后坐下,转轮子。
紧闭的木门外是银铃般的笑声。
宋如常环顾四周,从桃花树下捡起许多的小石子。仰起头抬了手,一下又一下地向外抛去。
反击在墙上的,卡在瓦片缝隙的,飞出墙壁突袭落地的。
一声一声,伴随着孩童的尖叫和啼声。
很快,吵闹的小道重归平静。
做完这一切之后,宋如常终于露出一个舒畅的笑容。
墙上黑影一闪而过,是有人站在了枯枝的背面。
“你找到她们了吗?”
“找到了,还在安排的小镇。”
“能解决掉么?”
提问的人云淡风轻,与口中恶毒的言语风马牛不相及。
陈肆愣了愣,对他突如其来的狠毒有一些猝不及防。
“不能就算了……”
“殿下,您也知道,赵大人最近与她们有过几封书信。贸然灭口,反而令人起疑。”
劝说的理由非常可信,宋如常恍惚一下,慢慢地笑了出来:“我说着玩呢,难为你来回奔波。”
他的感谢轻飘飘的,说的随心所欲,非常不走心。陈肆站在树后,心情复杂。
那个站在焰火下的冷清影子在此刻已经模糊的看不清楚了。像旧日的故交,来得突然,逝去的也格外匆忙。
再眨眼,面目全非。
“你还有什么事么?”
模糊的面庞聚起一点点弧线,对他的停留稍显不满。
“殿下,多保重。”
陈肆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卑微谨慎地不再去看他的眼睛,以免惹恼他的好心情。
“你也是……”
黑影撤离之后,宋如常仰面朝天,低声说了一句不会有人听到的祝福。
离开的人没有说,自己的妻女已被暗杀。这意味着,他的死期将至。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暗卫的性命始于上位者,也必定终结于上位者。
他当然可以逃,隐姓埋名,毁掉容貌继续苟延残喘。反正如今的他已经是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可是刚刚站在院子里的时候,陈肆突然想起了从前的好友。站在新年的焰火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为了荣华虚名,从监视武亲王到为他做事。再到最后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短短几年而已。
黑夜焰火中只有那一双审视的眼睛,时时刻刻地刺痛着他沉迷权势功利的肮脏心脏。
一切都变了,不变的,唯有那双劝他回头的眼睛。
雪一点一点降下,像是撕碎的棉花,形状潦草难看。
宋如常停在院中,静心感受着双腿的麻木与冰冷。脸上已经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雪霜。
双臂搭在扶手上面,脖子快要仰断,头重的不得了。
他不愿意恢复原状,闭上双眼,仿佛就能回到王府围剿那一日。
他是胡蝶,万箭穿心,一动不能动。
“胡蝶……”
他默念一声,贫瘠的眼泪不足以流出,暴露在四方可见的不安全地带。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门吱扭的声音悠扬响起,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匆忙的脚步乱无章法,三步并两步地扑在他的腿前。
“殿下?!”
有手指颤抖着试探在鼻间,宋如常哆嗦着露出一个笑来,眼睛睁开半条缝,打趣道:“还没薨。”
“怎么能在这里睡觉。”
赵寒庆大松一口气,赶紧抓过他的两只手聚在一起搓着。
“我穿的暖,不冷呢。”
宋如常垂下酸硬的脖颈,因为两只手都被抓住,没办法揉脖子,只能嘶嘶地小声呼痛。
地上跪着的人犹自沉浸在惊魂未定的情绪当中,没有察觉。
于是宋如常又笑,使得僵硬的脸变得生动一些,揶揄道:“怎么一着急就叫我殿下,不怕被人听到说我们窝藏祸心,自立为王,然后拖出去午后问斩吗?”
话音刚落,答案便送上门来:“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刚才心跳得太快,直到现在都难以彻底的平静。赵寒庆顺嘴说了实话,有点苦恼:“叫名字的话,会不会太冒犯了?”
“这有什么冒犯的。”宋如常不以为然,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遂道:“也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已经死了,这么叫我,是有些冒犯。”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寒庆以为他误会自己在埋怨胡蝶替死的事儿,急忙辩白道:“我只是不适应……”
宋如常没有听到他的解释,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挪到了墙角的光头桃花树上面。
“长恨春归无觅处……嗯,这句好。如常,常恨。你觉得怎么样?我人是新的,名字也是新的。”
他吟诗一首,终于把自己的名字跟桃花攀扯上了一星半点的关系,得意地询问赵寒庆的意见。
“你愿意摒弃过去,很好。”
“那你也改一个。从前胡蝶背书,把「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背成了留取丹心赵寒庆。我笑了好久呢。”
被夸赞的人来了兴致,一双手带着另一双一起砸在自己的膝上,倾身问道:“刘取和曲丹心你选哪一个?”
赵寒庆脸色一变,口不择言道:“我又没死。”
设定是暗卫会有别的身份做事 谁也不认识谁 所以陈肆才会调查赵寒庆的身份 结果查到自家同事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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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更名改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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