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慌张的一声倒显得人有几分丑态。宋如常怔住前倾的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说,我一直叫这个名字,习惯了。”
赵寒庆随口扯谎,紧张到手发抖,全然忘记了两人还在手牵着手。
洞察一切的宋如常装聋作哑,对他的强调与借口并不在意。
“是我想当然了。”
冰凉的手挣脱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汗的手掌心,轻描淡写地说道:“喜欢乱给人起名字。”
心里有鬼的人不好再多说什么,借口寒冷将人推回书房。
房间里的火盆还在燃烧,书案上的手炉却是早早凉掉。赵寒庆剔了焚尽的炭块倒进盆中,出门又是一番布置。
这间书房不单单只是读书习字的地方。宋如常不喜欢住大房间,更不喜欢吵闹。之前在淡云阁也是,偏僻窄小,书案摆在起居室里,方便但小气。
刚巧这个书房靠着没什么人来往的小道,除了过年这两天,平时安静的过分。再加上出来就是小院子,看着视野开阔舒服些,赵寒庆便把床一起搬来了书房,让喜好不同于常人的宋如常自己在这里住着。
虽然屋里有两个火盆,刚从外间进来的宋如常还是觉得冷。他挑了个近点儿的火盆,弯腰伸手极尽扭曲地烤火取暖。眼睛盯着欢乐的小火苗,思考要不要假装跌进去烫烫胳膊手指的,以此推迟离开的时间。
犹豫不决时分,屋外有人推门进来,肩上沾了薄薄一层雪,一手揣着手炉,一手提了一筐新炭。
“冷吧?”
看到他以如此别扭的姿势伸手烤火,赵寒庆摇晃脑袋,把发顶上的雪粒努力抖下来,看架势,是打算絮叨一场了。
好不容易得了会儿清净的宋如常可不想被他啰哩啰嗦地念紧箍咒,赶紧恶人先告状,哀怨地告起妆来:
“刚才都没感觉了,不冷也不热,结果你哭丧似的一喊我,又抓了我的手,我就觉得手上有好多针在扎我。”
“恭喜你,误打误撞地寻了一个比较体面的死法。”
听到这段天真到傻瓜的指责,赵寒庆连啰嗦的心情都没了。又好气又好笑地叉了一下腰,结果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炭,差点儿蹭脏了新衣服。
挨着墙边放下炭火,本末倒置地拿衣摆擦干净了手,赵寒庆这才走到宋如常身边扶他坐直,塞过手炉:“冻死的人在临死之前会感到非常温暖,到死脸上都挂着笑呢。”
“真的?”
宋如常仰靠在椅背上,眼睛追着他,拿指腹轻轻摩挲着炉套上的花纹,饶有兴趣地问道。
二人来到书案前,赵寒庆噤声,心里懊悔自己的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看到被丢到一边的话本,倾身捡回来,合上放到书案一角,磨蹭回答的时间。
袖子被轻轻拽了一拽,他叹气:“真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宋如常笑得更灿烂,双手托住自己的脸捏了捏,问道:“我笑起来好看吗?”
站着的人可看不到低处的风景,赵寒庆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出的丑,脸皮不由得一紧,扭捏着说不出话。
藏匿袖中的玉镯在攥手的力气中轻轻晃动,接触桌沿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不好看么?”
不知他心忐忑的宋如常揉揉脸,提拉自己的嘴角,想要做出一个更加雀跃的表情来。
“过年呢,别说这些。”赵寒庆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答不出个所以然。
宋如常自讨没趣,也不觉得难看,撒了手去拿话本,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手中抛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照你的话说,冻死的人是笑着的,那岂不是比朱门里饮酒作乐的权贵更快活?”
这样煞风景的话题依旧不会有人答复,不过问话的人也没期望过谁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饭后宋如常又回到了床上,他行动不便,外面又地冷湿滑,现在用的轮椅做的粗劣,保不准就摔个四脚朝天的。
见他上了床,赵寒庆端走碗筷,替他拨了拨炭火,便推门离去了。
屋子里暖的很,宋如常窝在床上没一会儿就要眯眼睛。雪落在窗台上、地上,它们的声音似有似无,偶尔一声也被烧脆的炭块湮没了。
梦一样似有似无。
屋内突然出现了脚步声,时轻时重,也许是因为梦境的起起伏伏。
衣料相擦的细碎声音窸窸窣窣,似乎有在刻意轻轻走动,竭力不发出扰人清梦的吵闹。
可惜无果。
陶瓷接触桌面时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响声,登时令宋如常浑噩的意识清明过来。他睁开眼睛,偏头看向房间里唯一会喘气的生物:“你在做什么?”
黑衣遮住半面桌子,一点点细瘦的枝杈在身影转动间若隐若现。
“把你吵醒了?”
“没有,不想睡呢,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宋如常撑起身,懒懒的。
于是黑影又转过去了,小心翼翼捧着花瓶转回身,脸上堆着赧然的笑,向床上的人走去。
“做了点花……”
赵寒庆一壁说,一璧把花往床头放,请他查看。
“做的?”
起初离得远,宋如常没看清他拿着的瓶子里是什么花,不由得问道。
等花挨着他站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油蜡的醇气直冲鼻腔,一切便了然了。
献宝的人以为他不懂,脸上堆起笑来,主动解释道:“手指头沾上蜡烛油,一过水,捏在树杈两边,就做好了。”
宋如常怎么会不懂这个手法,小时候玩剩下的小把戏罢了。但是看他露出这样类似憨厚可掬的笑意,心中也觉得有趣,便任由他卖弄了。
“外面天冷,捏出来风一吹就冻掉了,而且,树太壮了,做出来也不好看。”
赵寒庆又喋喋,反手指向窗户:“所以就用了绢子卷起来做成花,我手艺差,有点儿难看了。”
午前刚被宋如常嫌弃过的枯桃树此时已经添了新衣,虽然依旧丑陋,但好在不再是一位光头阿哥了。
宋如常抽抽因为油蜡气味而难受的鼻子,咳咳笑了两声,坐直了身体,摇头说道:“你关着窗户,我看不见。”
“我打开?”赵寒庆询问他的意见,却先把衣裳为他披上。
窗户支开了,赵寒庆拉下不合时宜的纱窗,请他观赏自己拙劣的作品。
本来眼睛就不是很好的宋如常再隔着一幕纱,能看到的形状已经不算完整了。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驳去赵寒庆的自贬,夸道: “不错。隔的远,朦朦胧胧的,很像开花了。”
得了夸赞的人顺势随他一起回头看去,窗外的景色迎着寒风,朵朵阴影在雪幕中一闪一现地颤抖,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那……”
像是被他的肯定给予了开口的勇气,赵寒庆矮身蹲下,伸出手指拨了一下他放在床边的手指。
因为这颗与季节格格不入的假花树而露出笑容的人疑惑地转过头,视线跟随他的动作自上而下地流动。
“那个……”
赵寒庆单膝下跪,对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做的事,有一些忐忑与紧张。
“嗯?”
宋如常脸上还挂着有趣的笑,看到他一日之内接二连三地下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常……常恨……”
赵寒庆斟酌字眼,吞吞吐吐地张开了嘴,在唇齿间徘徊着宋如常为自己新起的名字,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手半缩在袖中,将礼物攥的滚烫。
“嗯。”
残留的笑意是主人无心收回,但是看在赵寒庆眼里,竟鬼迷心窍地窥出一点温情出来。
“都说玉养人,小镇上也没什么好铺子,买了这个给你戴着玩玩。”
他摊手,一环淡青色的玉镯平放掌心。
“好看。”宋如常动动嘴角,让虚浮表面的笑容融进肉里,伸手拿过。
这个玉镯宽度平放在赵寒庆的掌心都绰绰有余。套进他手腕时却轻松无比,甚至还有盈余。
稀松平常的一个动作,没有感谢更没有拒绝,没有吃惊也没有嘲笑。
不值钱的礼物,磕磕巴巴的称呼。眼前的青年全盘接收,摇晃手腕冲他歪头笑。
不知怎么,只是看着这样的笑容,献礼的人就快要掉下泪来。
“真好看。”
他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被夸赞的人含笑问他。
“我说,你笑的真好看。”时至今日,赵寒庆终于可以把那句初见时昧下的真心话和盘托出了。“常恨,你笑的时候最好看了。”
“哦……”
宋如常垂眸,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腕上的玉镯,满意地说道:“人下葬的时候,会有玉器陪葬。好了,我现在可有一起入葬的好东西了。”
“不要再胡说了。”
对于他时不时地冒出的寻死宣言,赵寒庆听得都有几分麻木。他不懂,这么好的年纪,一切推倒都能重新来过的年纪,有什么好死的。
“我又不是胡蝶,怎么能叫胡说呢?”
宋如常马上回嘴,玩起捉弄胡蝶的把戏。面对着赵寒庆忧心忡忡的神情,露出甜蜜的一笑,比刚才细微的表情要虚假许多,他对上赵寒庆的眼睛,晃晃玉镯,虚张声势道:“我到死都要它陪着我,不是很重视你的礼物么?”
“过年呢,这么好的日子,不说这些。”
搪塞的话依旧是这句,却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而变得有几分需要信服的缘由。
宋如常老是要寻死,类似小孩子以绝食让家长对自己服软。其实答案是,除了真在乎自己的人,没人会在乎你的生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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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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