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石笋还在往下滴水,每滴都砸在幻境崩塌后的碎光里。
沈昭用照雪剑挑开脚边缠着的怨灵发丝,剑身上极阳之火明明灭灭,映出她眉峰间的倦色。
他们在这矿洞里困了七日,从戏子冤魂的幻境里挣扎出来时,每个人的衣襟都沾着若有似无的胭脂味,像层洗不掉的黏腻。
“老赵,阳琰石到底在哪啊”□□扛着刀往石缝里啐了口唾沫,刀刃上的血渍正慢慢变黑,“再找不着阳炎石,老子这刀都要被怨灵气蚀穿了。”
赵朔捻着胡须:“别急,阳炎石属极阳,总得在至阴处现形。方才幻境里那股暖意,倒像是……”他话没说完,就被苏棠一声抽气打断。
苏棠抱着个裂了缝的八卦镜,镜片里映出的不是众人身影,而是片晃动的银灰...
——那颜色顺着镜面爬出来,缠上他的手腕,竟化作细细的纹路,像蛛网般往皮肉里钻。“沈,沈姑娘!这是什么啊啊”苏棠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另只手拼命去拽那纹路,却越拽越紧,“救命啊啊啊啊它,它在动!”
沈昭立刻举剑上前,极阳之火顺着剑刃烧过去,银灰纹路遇火便缩,却没彻底消失,只在苏唐手腕上留下淡青色的印子。
赵朔走过去,弯腰捡起那片纹路,用指腹捻了捻:“这是秩序纹。”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天下志》里写过,归殇的规矩全靠这纹路定,高等级的能操控低等级的,小到怨灵的执念,大到时间快慢,都能拧转。”
沈昭盯着那印子皱眉,“前几日在幻境里,和林婉戏服上和额头上,也有这东西。”
亦苏站在稍远些的石笋后,正用指尖捻起一片飘落的幻境残屑,闻言抬眸时,眼底的暗色刚好被石头投下的阴影遮住:“归殇的东西,远离为上。”他说话时,袖口的金纹极快地闪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苏棠,别碰它,过会儿自己就消了。”
苏棠哪敢信,抱着手腕蹲在地上直哆嗦:“可它凉得像冰…… 亦先生,您说这矿洞里到底藏着多少邪门玩意儿?咱们找阳琰石,是不是本就走错路了?”
“没走错。”赵朔突然按住她的肩,指尖指向矿洞最深处的暗河,“你看那水面,方才还黑得发稠,这会子竟泛金光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暗河中央浮着团朦胧的暖黄,像块被水泡透的琥珀,隔着丈远都能感觉到那股驱散寒意的暖意。
□□眼睛一亮,提刀就要往河边冲:“他娘的!找了这么久,原来在这!”
“站住。”沈昭突然抬手按住他的刀背。“不对劲。”
她话音未落,暗河中央的暖黄突然炸开,不是阳琰石该有的炽烈,而是漫天纷飞的银灰秩序纹,像撒了把碎蛛网,瞬间将众人裹在中央。石笋滴水的声音戛然而止,矿洞里只剩下种黏腻的,类似丝绸摩擦的声响,从虚空里钻出来。
“哈哈哈哈哈无知啊”
娇娆的女声裹着冷笑碾过耳畔,比戏子唱晚的调子更柔,却带着淬毒的冰碴。
众人猛地转头,只见暗河对岸的岩壁上,不知何时浮着道惨白的虚影,那身影裹在件宽大的白衣里,衣摆拖在水面上,却没沾半点水渍,颈侧爬着银灰的秩序纹,像条细细的锁链。
“你是谁?”沈昭将照雪剑横在胸前“阳炎石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虚影轻笑出声,声音在岩壁间撞出层层回音,每个字都像沾了蜜的针:“阳琰石?你们配找吗?”她抬手时,袖摆滑落,露出腕间更密的秩序纹,那些纹路突然活过来,顺着水面爬向众人脚边。
“方才在幻境里,哭得最凶的是你吧?为那戏子所谓的深情掉眼泪,为那负心汉的悔悟动恻隐,人类是不是都这样?见着点皮毛,就敢给别人的因果下判词?”
燕望舒冷脸甩了甩衣袖“阁下藏于虚影之后,不敢露真身,倒有脸评判旁人?”
“戏子冤魂与周文彦的恩怨,自有天道裁决,轮不到...
“天道?”虚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白衣都在颤动,“你们口中的天道,不就是我‘觉得该这样’‘我以为是那样’?周文彦贪权恋色,既想娶李尚书的千金踩高枝,又舍不得戏子的身段,林婉明知他心术不正,偏要信一生一世的戏词,这等人,死了都该缠在一起烂掉,你们倒好,硬要用圆满把他们扯开,可不可笑?…”
她指尖往岩壁上一点,秩序纹突然漫过石面,织出幅流动的画面。
周文彦跪在李尚书府的青石板上,额头磕得出血,手里举着的婚书墨迹未干。林婉穿着戏服被锁在柴房,指尖蘸着血泪在墙上写“周郎”二字,写满了整面墙,而更远处,李明月正站在廊下,用金簪挑开周文彦送来的聘礼清单,嘴角勾着冷笑。
“这才是真的。”虚影的声音贴着水面飘过来,带着股腐烂的莲香,“你们在幻境里见的相拥,不过是林婉临死前的痴心妄想,被我用秩序纹放大了些罢了。凡人啊,总爱把自己的期望当真相,蠢得可怜。”
□□“哐当”一声把剑顿在地上,震得秩序纹退了半寸:“放屁!就算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轮不到你这妖物来编排!”他往前迈了两步“阳炎石到底在哪?交出来,老子饶你虚影不散!”
“饶我?”虚影笑得更欢了,颈侧的秩序纹突然亮起来,像串发光的链子,“你可知这戏子冤魂为何能拖住你们七日?”
她抬手往暗河对岸一挥,秩序纹织出的画面突然变了...
不再是李尚书府的恩怨,而是无数个晃动的镜头,庐州城的城门被怨灵撞得吱呀作响,街巷里飘着带血的纸钱,还有个穿红袄的孩童,正伸手去够墙头上垂下来的恶灵发丝。
苏棠捂着脸蹲在地上,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不…… 不会的…… 我们入矿洞时,庐州还好好的……”
“入矿洞七日,归殇的时辰可不止七日。”虚影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像块冰砸进热油里,“我让那戏子缠着你们,就是要让别处的怨灵趁机往人间钻。你们守着这处裂缝有什么用?等你们出去时,恐怕连爹娘的坟头都被恶灵刨了哈哈哈哈”
沈昭死死盯着画面里那个红袄孩童,心脏像被只冰冷的手攥住“你撒谎!这些都是假的!”
“假的?”虚影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画面里的庐州城门,城门突然破开“你要不要摸摸看?这血腥味,这孩子的哭声,是不是和你记忆里最痛的地方,一模一样?”
燕望舒突然按住沈昭的肩:“阿昭,稳住!这是共情术,她现在用秩序纹勾你的执念!”他转头看向虚影,眼神锐利如刀,“阁下费尽心机弄这些幻象,到底想做什么?阳琰石若不在你手里,你引我们看这些,是想逼我们进归殇吗?”
虚影沉默了片刻,白衣在水面上轻轻晃了晃,像朵浮着的莲花:“总算有个不蠢的。”她腕间的秩序纹突然往回收,织出的人间惨状慢慢散在暗河里,“阳琰石确实不在我这,但它在哪,只有归殇里的怨灵知道。你们若有胆子,就跟我走一趟,或许还能赶在你们在乎的人变成怨灵前,捞他们一把。”
□□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放你娘的屁!谁知道你是不是归殇里的恶鬼想骗我们进去当点心?”他挥剑砍向暗河,水花溅起来的瞬间,竟映出张扭曲的鬼脸,吓得苏棠和青禾尖叫出声。
“骗你们?”虚影的声音里又带上了笑,“你们有什么值得骗的?几斤血肉,满腔愚蠢的善意?”她的身影往岩壁里淡了淡,秩序纹却在众人脚边织出个漩涡,黑沉沉的,像口通往地狱的井。
“我给你们半个时辰考虑。要么留在这矿洞里,等你们的人间真变成幻象里的样子;要么踩着这漩涡进来,找你们的阳琰石,救你们的亲人。”
沈昭盯着那漩涡,她能感觉到那漩涡里传来的寒意,比矿洞里所有怨灵加起来都重,却又隐隐透着丝熟悉的暖意,像 ,像亦苏袖口偶尔泄出的金纹气息。
“亦先生,你怎么看?”她转头时,正撞见亦苏指尖捻着片幻境残留的胭脂,金纹在他袖口极快地闪了下,快得像错觉。
亦苏抬眸时,眼底的情绪已经藏得干干净净,只剩惯常的平淡“归殇与人间本就隔着层薄纸,早进晚进,总要面对。”他往前走了两步,广袖扫过地上的秩序纹,那些银灰的纹路竟像怕烫似的缩了缩,“只是这虚影的话,半分都信不得。人间若真成了那样,归殇的气息不会这么稳。”
赵朔突然“咦”了一声,蹲下身挑开片秩序纹:“这纹路…… 边缘有金芒。”他捻起那片纹路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像是被什么极阳的东西熏过,不是归殇本土的气息。”
这话让沈昭心头一动。她看向亦苏,见他正望着暗河对岸的虚影,嘴角似乎噙着抹极淡的笑,像在看场合心意的戏。
“林大哥,我... 我想进去看看。”苏唐突然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手里却紧紧攥着个药囊,“我爹娘在庐州,如果...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我得去救他们。”
□□骂了句脏话,却把剑往肩上提了提:“娘的!去就去!老子就不信这妖物能翻出天去!”
赵朔将东西往背上一搭,木柄握得更紧:“老赵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归殇长什么样。阳琰石既与归殇有关,去瞧瞧也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昭身上。她望着暗河对岸的虚影,那身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只剩下颈侧的秩序纹还在亮着,像只勾人的眼睛。
她知道这大概率是个陷阱。
“亦先生,你说....阳炎石真能镇压所有裂缝?”她轻声问,声音被矿洞的回声拉得很长。
亦苏站在她身侧,金纹在袖口若有似无地流动:“传说阳琰石是天地初开时的一缕真火所化,能焚尽一切阴邪。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地上的漩涡,“归殇里的东西,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沈昭深吸一口气,照雪剑往地上一顿“那就去看看,这归殇到底有什么名堂。”
她抬脚往漩涡边走时,感觉亦苏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赵朔跟在后面,突然用东西碰了碰她的手腕:“沈姑娘,老赵我刚才在那虚影的秩序纹里,闻到了点类似颜砂的味道。”
沈昭脚步一顿。颜砂是极阳之物,常用来炼制凝神丹,而亦苏平日里带的香囊里,就总飘着这味。
漩涡里的寒意越来越重,几乎要冻住血液。沈昭回头望了眼,见亦苏正弯腰帮苏棠拂去裤脚的秩序纹,金纹从他指尖泄出,落在苏唐手腕的青印上,那印子竟淡了些。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望过来,眼底映着漩涡的黑,像藏着片深不见底的海。
“走了。”□□已经踩在漩涡边缘“别再磨蹭了”
漩涡里的黑暗比想象中长,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像有无数怨灵在哭号。
沈昭死死攥着剑柄,感觉极阳之火与某种温暖的气息缠在一起,在周身织成层薄茧。她知道这趟归殇之行必然凶险,却没缘由地想起亦苏刚才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平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