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芷带着二人踩着上课铃赶到了教室门口。
门大敞着，钱芷看向自己的位子，左边是余霞，而后面居然还多出了两个空位。
与此同时，讲台上的老师看着门口三人，敲了敲黑板，催促道：“上课了，快回位坐好。”
和自己初中老师的习惯一模一样。
随着钱芷向前走入教室，剩下两人也踏了进来，找座位坐好。
钱芷刚一回位，便和之前两次循环一样，立刻趴下。但有所不同的是，她佯装睡觉，实则点开灰云，和后排的二人发消息解释情况。
讲台上的老师却和之前的无动于衷不同，她拿起粉笔，准备瞄准。
钱芷正后方的姜引昭在偷偷摸摸看消息，没有注意到老师的动作，而望风的温枕书因为钱芷说过的那句“都不是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蹬钱芷的椅子提醒提醒。
钱芷被蹬了椅子，下意识抬了点头，看见的却是空荡荡的讲台。
她悄悄地用露出的一双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老师居然在余霞旁边，神情欣慰，似乎十分满意她的回答。
而余霞回答完问题后，悄悄递给她一张纸条。
虽然是十分死亡的荧光粉色的荧光笔，但是字迹随性恣意，撇、捺喜欢拖得很长，大开大合而不失风骨，给人潇洒悦目之感。
“知道你带手机啦，帮你遮掩一下，记得请我喝水。”
钱芷侧目看向余霞。
阳光下，俏皮的额角碎发垂下，分割着一缕缕阳光，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垂眸思考，神态认真，双瞳剪水，眼中有千山万水。
往日不再，此刻不朽。
似乎是注视的目光太过明显，她抬眼，眼尾含笑，不发一言。
钱芷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记忆似乎也从那一刻起就出现了问题。
她不记得自己之后做了什么，但现在，她和温枕书已经聚集在了温枕书的梦境空间里，而姜引昭依然在外面帮她们望风。
“梦境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我们尽量在五分钟之内结束。”
温枕书看着魂不守舍的钱芷，扶额道：“别想你那女同学了，没有意识，没有梦境，甚至没有脸，她是诡异啊！”
是啊，我知道。
钱芷默默在心里回答。
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名字，看不见她的脸。
可那一个瞬间，她明明就有脸，那明明就是她。
“不是，又没有名字，又没有脸，都这样了，应该已经从你的记忆里消失了呀，她怎么还能是你的痛苦呢？”
温枕书一个头两个大，仿佛看见了一道名为“0 0= ∞”的证明题。
“这不重要。”钱芷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好像对这种幻觉系buff抗性很弱，即便是温枕书的梦境也让她感到明显的不适。
“童谣中说‘湖边没有篱笆’应该不是字面意思，书禾初中没有湖。”
温枕书和姜引昭点头，然而温枕书嘶了一声道：“不对呀，你不是说那个人是你高中同桌吗，怎么又说到初中去了。”
钱芷给温枕书简单解释了一下她和姚珍之间发生的事，温枕书啧啧称奇。
“撕碎灵魂可是很痛的，她能做到这种地步，真的是执念比海还深了。”
温枕书话锋一转。
“话说，我在今天看到余霞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们在平民村的时候被加伦派猎犬追杀时，你始终醒不过来，我怀疑你被魇住了，就用【通灵】入了你的梦，发现你睡在当时那个房间的床上，床边也有个脸部一片空白、穿绿白色校服的女孩，她还帮我指了路，房门外全是黑色的梦魇和灰色的梦虫，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堆得小山一样高。”
钱芷回忆，自己当时还以为在跟温枕书轮换着守夜，实际上已经被强制沉睡了。而真正醒来后，温枕书发给自己的消息上也没有这件事的相关描述。
钱芷又想起上次这种忘记后又在看到关联事物时回忆起来的事，是旅馆老板、诡异盛宴、婴面黑爬虫，不禁皱眉。
头痛的生理不适和事情不妙的预感让钱芷本就差劲的精神状况雪上加霜。
“喂，”温枕书用肩膀拱了拱钱芷，“我告诉过你的，梦境里的人代表意识或者残魂，而只有人才会有意识和灵魂，她会不会……”
“她死了。”钱芷冷声道，语气中充斥着不容置疑。
接着，钱芷从梦境中醒来。
左侧的座位空空如也，仿佛没有人坐过一样。
而余霞的桌上只有一本摊开的书，上面用黑色的油墨印着一句话——
①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
钱芷皱眉，翻到了书的封面——《飞鸟集》。
“你喜欢这本书吗？”
头顶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女声。
钱芷像被烫到了一样松开捏着书的手，回头，看到的是双手撑在前后两张桌子上、歪头看向她的余霞。
钱芷余光中看到教室里的人几乎都消失了，太阳还没有下山，没有到放学的时间，但整个教室里兀地只剩下她们。
钱芷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口袋，捏住了狼牙项链。
“你读过这本书的，认认真真地读完了。”
不。我没有读过。
钱芷把持着自己的记忆，如同沙漠中的人紧握住沙子。
“在我带过来的所有书中，你一眼就挑中了这本。”
余霞自嘲道。
“可惜，你只看过这一本最无关紧要的。”
“你应该看看其他的，无论哪一本都比它好。”
钱芷看着余霞将其他的书一本一本地压在最底下那本蓝色的书上，其他的书全是炫目而狂热的信仰，而钱芷如同那本最下边的书一样，感到强烈的窒息。
她尝试大口呼气，却逐渐喘不上气，她又尝试屏息，而头晕、胸闷、心跳加速又接踵而至，连余霞的话都听不太清。
“这样……你现在……就会站在我这边了……”
钱芷强迫自己意识清醒，因为这样她才能使用buff。
【旅客对余霞（？？？）使用限时buff/幻术/（限时10min）】
【请编辑幻觉】
没过多久，余霞便看见钱芷整个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即便脸部空白，也能看出余霞的焦躁。
她对幻觉系异能的抗性奇差无比，∞区正是留下她的最好的机会。
它不能功亏一篑，她决不能死在这里。
于是，余霞缓缓靠近钱芷，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有两只虎视眈眈的恶狼。
余霞伸手，刚准备探钱芷的鼻息，身后的两只狼咬住她的肩膀，向后拖拽，而原本趴着的钱芷抬起头，手上赫然是一块多面体的木头信印，最上方刻着一个狼头，而有一面上的数字“2”发着点点金光。
钱芷指挥着那两只狼随心念朝余霞扑去，分别压住她的手脚，作势要咬她的皮肉，而余霞终于不再伪装，空白的面部伸出两条粗壮的灰色大手，正打算奋力抗击，却发现两只狼和面前的钱芷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余霞在地上躺着，灰色大手用力拍打，一旁的桌子登时飞溅木屑、土崩瓦解，成了一堆残缺的木条。
“幻术……”
余霞的声音仿佛咬牙切齿，层层叠叠的灰色雾气从全身涌出，穿透房顶，不断向上飘去，而余霞的躯壳重重倒在了地上。
“希望我们下次见面……”
“你也这么狠心……”
钱芷早在幻术中的自己趴下时就已经金蝉脱壳，离开了那个只有自己和余霞的空间。
姜引昭和温枕书在门口等她。
“姐姐。”姜引昭看着钱芷苍白的面色，担忧地上前，想托住步伐踉跄的钱芷。
钱芷捂住嘴，推开她的手，径直冲向卫生间。
温枕书被姜引昭拉着快速跟上。二人赶到时，正看着钱芷趴在洗手台上呕吐，吐出的是一缕缕灰色的雾气，颈部浮现青紫的掐痕，浑身有不少青紫浮肿。
姜引昭曾在钱芷身上感受到过诡异气息，她认为这可能是某种诅咒，或者代表姐姐被诡异盯上了，为了她们的安危才不能宣之于口，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如此明显地暴露。而那时，温枕书还没有加入她们的队伍。
姜引昭有些担心和戒备地抬头看了一眼温枕书，后者耸耸肩，大大方方地掏出一个屏蔽器，转眼就给钱芷罩上了。
“她那幅样子，估计被恶心坏了。”
“而且，我进过她的梦境，她也有意识，我怎么可能怀疑她是诡异？”
温枕书曾在钱芷梦境中见过小丘一样高的灰色梦虫，这种情况也能活这么大，本就不似常人，所以那使不知道她身上的诡异气息代表什么，也不觉奇怪，甚至还有闲心用屏蔽型道具给钱芷套了个保护罩，防止诡异气息四散，被旅馆老板闻着味儿找到。
过了一两分钟，似乎是吐完了，钱芷终于恢复过来，而身上的青紫浮肿也尽数消失，只留下了脖颈上的掐痕。
钱芷的嗓音略带沙哑，仿佛真的刚被死死掐过脖子一样，她道：“那是旅馆老板。”
姜引昭和温枕书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万分震惊地盯着钱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屏蔽作用也不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钱芷用狼牙棒划破屏蔽罩。
“去阅览室。”
钱芷边说着，边打开水龙头，将棉絮似的灰色雾气冲入下水道。
确保都冲干净了，她才继续补充道。
“出去之后，我会和你们解释。”
姜引昭和温枕书不疑有他，三人一齐前往阅览室。
阅览室中。
姜引昭和温枕书一人拿着一本医学类书籍，看完这一本，又不厌其烦地从书架上拿下另一本来看。
钱芷也在一旁翻书。
童谣中说“湖边没有篱笆”，而篱笆一般用在小院子里，起分隔界线、阻挡破坏的作用，引申为隔离、保护之意。
湖边没有篱笆，或许是指湖边没有了防护。
钱芷想起自己在镜中看到的身上其他地方的青紫浮肿。
那应该是溺水后的生理变化。
所以，那人当初是掉进湖里淹死的吗？
那自己第一次循环时在教室里听见的“杀人了”的叫喊又代表了什么呢？
此时，温枕书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上面写着的正是溺水相关表征以及治疗方法。
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姜引昭听了钱芷对之前循环的描述，提议她们等到放学，然后下楼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得到了一致同意。
天逐渐黑了下来，放学钟声也缓缓敲响，悠远传扬。
钱芷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没有发出吱呀的声响。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悄声下了楼梯。
“啊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尖叫声突兀地出现，人群重叠的奔跑声，慌乱的摩擦碰撞声，以及……
“噗呲——”
“啪嗒”
“啪嗒”
沸反盈天中，这声音是那么的细微，在钱芷听来却震耳欲聋。
“芷芷……”
呼喊像从天边飘来，奄奄一息。
钱芷加快了步伐，风一般地滑下了楼，姜引昭和温枕书追赶不及。
到了大门，一片血色炼狱般的景象撞入钱芷的眼帘。
仓皇失措的背影，不计其数，人山人海。
一个红绿色的身影背对着钱芷倒在血泊里，原本该呈放心脏的地方，却是一个大大的空洞。
捅伤心脏，大量失血，会引起严重创伤性休克，导致死亡。
钱芷心想。
不知是吐出的，还是流出的，血水已经盖过了口鼻。
溺水。
钱芷脑子里莫名蹦出两个字。
在书中看到的字字句句浮现在钱芷的脑海里。
溺水时意识模糊的感觉和严重创伤性休克的感觉类似。
“湖边没有篱笆”，不是指人跌落入水溺死，而是心脏被捅伤，昏迷休克。
钱芷一步一步靠近，才发现倒下的人不止一个。
在她前方，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连血都是脏兮兮的，旁边的地被染成了黑红色，出血量似乎更大。
“噗呲”
“喀——”
“噗呲”
“喀——”
越靠近黑色身影，钱芷听见的奇怪声响就越大。
终于，钱芷看见，黑色身影前还有一个活物，一把满是血污的钝刀正不断刺入黑衣尸体，又不断拔出，再刺入。
活物听见了动静，抬起头，与钱芷对视。
钱芷瞳孔放大，不断抖动——
那是一张本该比自己更加稚嫩的脸。
但，疲惫所致的眼下青黑，蓬头垢面，脸上两道喷溅状的血痕，眼神比数九寒天更冰冷，像一柄没有刀鞘的刃，刀面并不锋利，钝得犹带锈痕。
这一切，都让十七岁的“钱芷”远比二十岁的钱芷更加苍老。
人们常常会忘记，年轻的她们，那时有多么狼狈。
因为她们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②我的未完成的过去，从后边缠绕到我身上，使我难于死去。”
“钱芷”放下刀，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喃喃道。
“我不会杀人。”钱芷冷声道。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比起钱芷，跪坐在地上的“钱芷”的声音更加平静，甚至是冷漠。
“你不记得她，所以不能理解我。”
钱芷想起自己脑海中的零星画面，不欲多言，抽出狼牙棒，抵在“钱芷”脖颈大动脉上。
“叙旧免了。”
“我记得她，可不记得你。”
“钱芷不会杀人，你不可能是十七岁的钱芷。”
“现在，告诉我，我在∞区的任务怎么完成。”
“钱芷”轻笑一声，满是轻蔑的意味。
她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钱芷，身为致命处的脖颈更加坦然地露了出来，身处下位，目光中却满是同情与怜悯，眼神透露着可悲、高高在上、孤芳自赏。
“你根本就不记得她。”
钱芷套话的心思歇了。
“不然，你为什么会来问我怎么完成任务呢……”
“像你当时一样做就好了，不去弥补……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钱芷”苦笑。
“你不记得她，但她会永远记得我。”
瞬间，“钱芷”便状若癫狂地大笑起来。
“她一直都在渴望我的出现，做梦都想把你永远变成我、哧——”
钱芷将狼牙棒扎进了“钱芷”的肩膀，皱眉道：“别说废话。”
“我当时，到底做了什么。”
“钱芷”吐出一口鲜血，抹了抹嘴，唇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意，面上依然是气息微弱地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钱芷准备再次将狼牙棒扎深，想从“钱芷”嘴中撬出话来。
“呜哇呜哇——”
钱芷耳边传来逐渐逼近的警笛声。
“钱芷”脸色一变，作势将自己的肩膀向狼牙棒上撞去。
钱芷看了一眼地上的鲜血，又看了看自己拿着凶器的手，想将狼牙棒抽出来，而“钱芷”仿佛没有痛觉一样，徒手抓着狼牙棒的尖刺部分，不让钱芷将狼牙棒拔出，手被洞穿了也在所不惜。
钱芷咬牙，将狼牙棒变回了狼牙项链，可“钱芷”依然不放手，直到项链被拽断，两人各自弹开，钱芷拿着半截沾满血污的项链，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出了这片血海。
钱芷走后，一旁背对着她倒下的红绿色的身影坐了起来，正面是两只缠绕在一起的灰色大手。
“你跟她废什么话！”
老板生气道，语气却格外鲜活。
老板不由分说地用灰色大手大力扇了“钱芷”一巴掌，“钱芷”面上浮现红印。
“对不起，我的错。”
语气温柔，像面对调皮挠人的小猫，无条件地低头。
“刚刚的警笛又是怎么回事！”
老板气得灰色大手四处乱窜。
“又是她……一定是她在搞鬼！”
“钱芷”将自己拼命留下的半截狼牙项链放在手心，想交给老板，但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被洞穿，掌心是一片血肉模糊的空洞，项链掉在了地上的血泊里。
老板一手捡项链，一手掐住“钱芷”。
“她从来不会露出这幅谄媚的表情。”
“你真恶心。”
“赝品。”
“钱芷”被灰色大手重重摔在地上，喘息中，她喃喃道。
“是你……根据你的幻想……创造了我……”
“这些……就是我应该做的……”
“钱芷”试图从自己满是仇恨与血污的记忆中寻觅一处净土——那是真正的钱芷的记忆中已经被忘记的一个人。
她生得极其明媚，面部线条柔和圆润，双瞳剪水，眸中深藏墨色的汪洋，笑起来的弧度连一轮弯月都逊色。她是盛满了初夏午后的阳光的器皿，气息中毫无阴霾，像是晴空万里上的暖阳。
明明不是高悬九天之上的冷月，却让人不愿攀折，连肖想也成了一种亵渎。
“钱芷”看向眼前灰色大手纠缠的面部，眨了眨眼。
阴沟里只能生长老鼠，阳光下，只是温暖的刑场罢了。
阳光不是活着的必需品，但活着是阳光的必需品。
她选择活着，不代表她不可以选择与阴影和灰尘共舞。
因为，有人告诉过她，你不是钱芷，你只是你自己。
姜引昭和温枕书一起被隔绝在楼梯间内。
姜引昭正焦虑地来回踱步，温枕书抓住她的手，晃了晃道：“钱芷回来了。”
钱芷蓝白色的校服沾上了血渍，她十分狼狈、连滚带爬地扑向楼梯间，拉动楼梯旁工具间的木门——
“吱呀”
①②引用自《飞鸟集》郑振铎译版。①为部分引用，原句是“我的未完成的过去，从后边缠绕到我身上，使我难于死去。请从它那里释放了我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8区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