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芷再次回溯,睁开眼,腥红的血丝遍布双眼。
一切都更加真实——或者说,更贴近她记忆中的真实。
身旁的空位反射着阳光,记忆中的空白似乎变成了一面更加清晰的镜子,就算是微风的摇曳也分毫不差地模拟,而记忆中不存在的那个人,也连虚影都不曾留下。
钱芷没有时间处理心绪,只将它们留在那里,和姜引昭、温枕书一起去到走廊上。
“为什么在这里?”温枕书有些警惕地望向四周三五成群的学生。
“你在回来之前看到什么了?”姜引昭从没见过钱芷这番模样,不免心惊又担忧。
“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说罢,钱芷看向东张西望的温枕书:“老板走了,余霞也不见了,白天暂时没有危险了。”
“你不是不……”
温枕书还想问些什么,被姜引昭拉了拉手,示意她不要开口询问,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钱芷听到上课铃响了,揉了揉眉心,道:“回去吧。”
三人回到教室,钱芷趴在桌上,神思恍惚混沌地埋头许久,终于听到了放学铃敲响的声音。
出门前,钱芷让姜引昭和温枕书紧跟自己,如果遇到阻挡,不要暴力破除,呆在原地,事情处理完后,她会来接她们。
钱芷走到楼梯间的出口,停下脚步,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坚定地踏上独属亍自己的未知路途。
令钱芷没想到的是,迎接她的只是一片死寂。
在上一次循环中的血流成河,此刻依然是普普通通的水泥地。
没有尸体,没有“钱芷”,连叫喊声也没有。
钱芷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知道等了多久,钱芷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被吹得冻僵了,眼睛被风沙吹得迷离,闭上了眼,跌入了一片无休止的黑暗中。
“①请从它那里释放了我吧。”
尽管音色相同,可钱芷知道,这句话不是她说的,而是“钱芷”。
钱芷觉得自己只闭眼了一秒钟,可再睁开眼,她也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面前只有那个教室里的钟。
【打卡状况更新】
【旅客已完成打卡二:完成自己的8区任务(1/1)】
钱芷联系上姜引昭和温枕书后,再次按照童谣,将钟的时针倒拨五个小时,再倒拨一个小时,转眼间就到了菜市场。
“咦?”
姜引昭看了看中年版的温枕书,又看了看依然是青年模样的自己和钱芷,不免疑问。
“为什么我们没有变?”
钱芷看向温枕书:她脸庞两颊的线条变得柔和圆润,皮肤是常年在日光下奔波留下的均匀的麦色,透着健康的红润。
她仿佛看见了记忆中那个宽厚热情的阿姨。
“你现在,和温阿姨很像。”
钱芷一出声,温枕书原本就上扬着的嘴角扬得更高了,揽着她的肩,揉了揉她的头,骄傲道:“眼光不错嘛!”
“我一直在想,人到中年,就该像我妈一样,事业辉煌、身体健康,就是不能像她那么拼,太累了。不过我也一直劝她多休息休息……”
钱芷不太能听进去温枕书后面的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温枕书说着说着,声音也逐渐变小,接着,愣愣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走吧。”钱芷不愿意因为一个猜测扰乱军心。
温枕书在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讨价还价,指责他把菜卖这么贵还不接受还价真的是丧尽天良,
这里是温阿姨工作的菜市场……吗?
钱芷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陈设和完全不认识的一些摊主,又想起曾经跟着温枕书来帮温阿姨的忙,心中不免疑问。
姜引昭没有见过温阿姨,也没来过这里,有些怯怯地四下望去。
“耶!春姐!”
温枕书转头,发现居然是妈妈温富春的好朋友刘阿姨。
“刘嬢……刘妹儿!”
刘阿姨给了那个小伙子一个爆栗,骂骂咧咧自己儿子不懂事,让“温富春”气着了,嫌他碍事,将人打发走了。
“哟喂!勒两个乖桑桑的女娃儿是?”
刘阿姨收拾完了儿子,有点惊奇地看向钱芷和姜引昭,语气亲切温和。
“是我屋幺女儿的朋友嘞。”
温枕书笑道。
姜引昭顺势打了招呼,面红耳赤。
钱芷打开吞噬,发现这里没有任何的诡异气息,给她的感觉甚至都不像在∞区内。
她耳尖微微泛红,说了句阿姨好。
仿佛没有什么诡异,没有什么打卡。
她们只是来朋友家里作客,在朋友的妈妈和街坊邻居的招待下,度过一场愉快的旅行。
“啊?”
刘阿姨拿东西的手一顿,接着继续笑着说:“朋友啊……哈哈哈,朋友好……”
转头,她就抓了一把菜塞到“温富春”手里。
“嘿!我记倒嘞,你屋乖乖硬是喜欢吃勒个!”
温枕书看了眼手里的芹菜,鼻头一酸。
“刘妹儿,勒个我啷个收得下嘛。”
温枕书推辞。
“你屋幺女儿代表省里头去比赛,争了恁个大个光,莫说你了,我们勒些老街坊,都跟着长脸噻!”
刘阿姨开心得笑着,眼角和嘴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舒展开来。
“还有哦!你好生给我说句实在话。”
刘阿姨的声音变小,温枕书必须凑到她跟前,附耳过去,才能听清。
“你身体到底啷个了嘛?上回帮倒搬箱子,哐当一哈就栽倒了,把我们魂都骇落了!”
温枕书听她一提,便回忆起来。
在她代表省里参加比赛的前两个月,妈妈曾在菜市场昏倒了,去医院检查,发现是急性心肌梗塞,幸好当时自己就在旁边,送妈妈去了医院,不然……
温枕书不敢细想。
等等。
温枕书瞳孔骤然放大。
妈妈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住院了。
如果不是医生说妈妈病情已经比较稳定了,即使钱芷失踪了、无人参赛,她或许也根本就不会去参加比赛。
那现在,妈妈为什么会在这里?
温枕书想起自己莫名丧失的比赛前一周的记忆,以及自己的新手教程通过方式,内心仿佛被一团乌云笼罩,密不透风的恐惧压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脏无法跳动、几近窒息。
“我的身体……莫得事。”温枕书强颜欢笑。
“哎呀,你莫老是逞强说‘莫得事’得嘛!你不是怕你幺女儿晓得了担心你噻?那啷个又跟你幺女儿的朋友一路出来买菜了哦?”刘阿姨轻轻拍了拍“温富春”的肩,小声道。
“幺女儿……勒哈又在比赛得嘛,心头悬吊吊的,所以喊她朋友过来照倒我一下噻……”
温枕书尽量掩饰自己颤抖的声音,状作苦恼。
接着,她又旁敲侧击道:“诶,有莫得豌豆尖儿卖哦?”
豌豆尖是很讲究新鲜的食材,基本上需要当天买当天做。温枕书借此来试探现在的真正时间。
“我默倒你肯定要买点儿!你屋幺女儿不是马上要坐车车回来了嗦?勒个她肯定喜欢吃噻!”
刘阿姨拿出特意给“温富春”留的一撮豌豆尖,并连连推拒了“温富春”给的钱,直言送她们吃的。
温枕书带着沉默的钱芷和强忍泪水的姜引昭走过一个个摊位,用“温富春”的身份和他们叙旧。
钱芷低头看着因为过度踩踏和不多修缮而翘起的石板,人们走过时,泥水四溅在胶鞋上,又缓缓流回那个积水的小坑,感觉眼幕下雨了。
她眨眼,世界又恢复了清晰,泥水却似乎多了一点。
“到了。”
身前的温枕书停住,出声道。
钱芷抬头,前方不到十米就是一家卖鱼的水产店,可以看到那里有一座落地钟,还没有听见哗哗的水声。
“我记得,我第一次循环时,朝那边走,然后突然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温枕书蹲下,哭腔难忍。
“分明……分明就是心梗……”
“让她不要那么累……不听……非不听……”
温枕书捶着自己的头,姜引昭和钱芷都上前拉住她。
“蠢死了!”
“非要去比赛干嘛!”
“心梗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好!”
钱芷看着温枕书愈发苍白的面色和唇色,感受着冰冷的肢体,立刻开始翻包,将治疗心梗的药物塞到温枕书嘴里。
温枕书现在连呼吸都异常困难,症状已经严重到了拒绝咀嚼的地步,塞进去的药也被她吐了出来。
姜引昭找人打电话叫救护车,钱芷看着温枕书起伏渐小的胸膛,突然听见耳边传来机械女声——
【检测到您身边有濒死之人,请问是否需要使用/起死回生/】
【请选择:是/否】
钱芷毫不犹豫就想点击“是”,可她的手突然就被另一只手推开了,点到了“否”上。
钱芷一看,那只推开她的手,属于温枕书自己。
而她明亮的眼眸,微弱的鼻息,也在此刻彻底消失。
“温枕书!”
“嘟嘟——”
正准备再次点开【行李】使用/起死回生/的钱芷听见这铃声,微微一怔。
温富春的手机不知是什么时候掉出来了,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幺女儿”。
电光火石之间,钱芷仿佛明白了一切。
这就是温枕书进入痛苦旅馆的方式。
但是……
【/起死回生/:一次性药品,将死亡的人复活到生前生理素质巅峰状态】
【请选择是否使用:是/否】
钱芷毫不犹豫地点下“是”。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温枕书死去。
哪怕只有任何一点点猜错的可能,这份代价都是她承受不来的。
“布谷!”
“布谷!”
……
不远处,落地钟十五点的钟声响起。
“哗哗——”
水产店的定时换水机也开始工作。
钱芷闭上双眼,等待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钱芷感觉到有人摇晃自己的肩膀,自己的后脑勺时不时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她头痛欲裂,不得不强硬地撑开了眼。
“姐姐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姜引昭双眼红得像兔子。
一旁的温枕书神思恍惚,捂着心口,笑颜略显勉强与疲倦。
“妹妹她姐,醒了就好。”
没有诡异气息,看起来活着。
“哎呦。”
温枕书捂住被钱芷打过一拳的肩膀,哀嚎道。
钱芷瞪了她一眼。
尽管理智上知道这是温枕书的破局之法,但没有任何有力依据,几乎是纯靠赌的运气之举,钱芷现在想来还心中后怕不已。
姜引昭捏了一下温枕书的脸,以抒其愤。
钱芷环顾四周,密闭的四方空间,四周全用玻璃罩住,玻璃上满是裂痕,看起来让人眼花,又好像随时都会碎裂,让人坠入无尽深渊。
“这里是”
她刚刚开口询问,机械女声就不合时宜地响起——
【检测到三位旅客均神智清醒、身体健全,均完成打卡一、打卡二,现统一进行打卡三:解读童谣】
玻璃空间顿时化作巨大的透明屏幕,空间外分别是不同年龄段的不同环境。
【请代表各年龄段的旅客,从少到老,依次点击不同区域,结合童谣作出解读】
姜引昭刚准备点击,就发现地面突然升起一道漆黑的墙面将她与钱芷、温枕书隔开了。
钱芷与温枕书处也是同样的情况。
【为防止作弊及消极打卡,公共区域需共同作答且答案一致正确,否则视为打卡三失败】
钱芷静下心神,点击面前屏幕。
时针倒数滴答——去往不同时空的方法是倒拨自己时空中钟的时针。
……
三下四下——时针倒拨会发出嘀嘀声,回到少年时空需要将时针倒拨三个小时后再倒拨一个小时,先连续发出三声嘀嘀声,再发出第四声嘀嘀声。
湖边没有篱笆——人会因此溺水,溺水的体感近似于严重创伤性休克,代表心脏被捅伤、失血过多的死因。
七下八下——中年阶段死于十五点。
吱呀、沙沙、哗哗——人听到后会触发时间回溯。
钱芷交卷后,等待许久,才等来机械女声——
【打卡状况更新】
【旅客已完成打卡三:解读童谣(1/1)】
【恭喜旅客完成打卡指南,现请旅客退出景点,回到旅馆】
钱芷想起自己在平民村顺着游人往事就完成了的终极打卡,以及康都和∞区没有一点影子的终极打卡线索,准备点上“退出”的手顿了顿。
她打开【行李】,看了看【任意钥匙】的介绍。
【任意钥匙:一次性综合型道具,可以打开任何门,包括但不限于心门】
【注:三个一次性任意钥匙可合成一个永久性任意钥匙】
按照这个描述,如果她获得了三把任意钥匙,说不定就可以打开记忆之门,找回自己缺失的记忆,也省得诡异们一直利用她。
“前台,∞区终极打卡如何完成。”
机械女声很久没有说话,久到钱芷以为它不会回应时,断断续续的女声这才响起——
【∞区……呲呲……终极……打卡已启动】
浮空的纸、笔凭空出现在钱芷面前。
【呲呲……写……呲呲……∞区……痛苦旅馆的一切,限时……呲呲……三分钟……啦】
【倒计时——开始】
钱芷龙飞凤舞地开始写。
虽然说是三分钟,但她生怕前台下一秒就崩了,奖励也作废了。
终于,钱芷凭借超快手速,在两分四十一秒提交,经过长时间审查,她也终于获得了奖励。
【恭喜旅客完成终极打卡:∞区】
【∞区:无穷的幻想,莫比乌斯环上不断奔走、永远无法逃离的蝼蚁。离开是侥幸,留下是宿命。我不恭喜你,我祭奠你。你将后悔不在此停下,而∞区会是你永远的墓地。】
【注:完成终极打卡的旅客视为所有打卡全部完成,立即退出景点、回到旅馆】
【恭喜您获得终极打卡奖励:任意钥匙x1】
【检测到旅客已拥有该奖励x1,省略介绍】
【前台向您问好!】
【欢迎回到——痛苦旅馆】
①引用自《飞鸟集》郑振铎译版。①为部分引用,原句是“我的未完成的过去,从后边缠绕到我身上,使我难于死去。请从它那里释放了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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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8区6(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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