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疏月踢开结冰的门闩,屋内冷得像地窖。
她抖着手点燃火塘,火光渐亮时,阿水才看清这小屋的全貌。
墙角堆着晒干的药草,梁上悬挂着风干的野味,木架上整齐排列着青瓷药罐。最引人注目的是窗边那张矮榻,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显然有人常年在此栖居。
“你建的?”他哑声问道。
江疏月正往铜盆里倒热水,闻言顿了顿:“采药时落脚用的。”
水汽蒸腾间,阿水看见她腕间旧伤。那是长期劈柴磨出的茧子。这里的一梁一柱,恐怕都是她亲手所造。
匕首在火焰上灼烧至通红。
“忍着。”江疏月压住他的肩膀,刀尖精准剜进伤口。
阿水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腐肉被剔下的同时,江疏月迅速将师傅研制出来的药粉洒在创面上。
药粉触到血肉时发出些许声响,腾起一缕青烟。
剧痛让阿水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抚过他的眉心。
“睡吧。”江疏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要担心,我守着你。”
整整三日三夜。
木屋里日夜点着安神的柏子香,也压不住那挥之不去的血腥与药味的交织。
阿水一直陷在高热里,时昏时醒。
他本来箭伤未愈,又在雪地里冻了一日,又遭遇狼群伏击,这伤痛,加上寒毒,加上狼毒,够他受的。
昏沉时,他双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灼热急促,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又绷紧,仿佛仍在雪地里挣扎。
偶尔在药力作用下短暂清醒片刻,眼神也是涣散的,茫然地望着屋顶,或是死死抓/住她的手,手也是滚烫的,含糊地低语:“姐姐,我冷。姐姐,快跑,有狼......”
这个时候,江疏月承认,她是感动的。
每当这时,江疏月便用温热的湿巾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撬开他干裂的唇,将温凉的汤药一点点喂进去。
苦涩的药汗顺着他的唇角不断溢出,她也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替他拭去。
大雪封山,困在木屋的她,静坐在榻边,看着他被高热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模样,心口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
他背上的那道狼伤,深可见骨,被纱布层层包扎,每一次无意识抽/动,都会在绷带上涸开新的,更深的红斑,刺得她眼睛酸痛。
江疏月觉得,从医多年,她从未对病人如此用心过,也从未如此心力交瘁过。
药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屋外雪粒淅淅沥沥,敲打着木板。
江疏月就这样守着屋里这一方被伤痛和药味充斥的天地,守着他滚烫的呼吸,看屋外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转成白天。
拘于一方天地,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
更多的时候,江疏月会摸抚着药案上那柄锋利的刮刀,冰凉的触感渗入肌肤,升腾起一种无力感。
他每一次因剧痛而痉/挛,每一次在昏迷中无助地喊冷,都像这把刮刀,在她心上缓慢地,反复地刻下印记。
居然敢不听她的话等她回来,居然敢爬上崖顶一心求死,伤重至此.....这帐,总要算的。
第三日黄昏,屋外雪粒子停了,天际透出一抹残阳的淡金色,斜斜投入屋里,恰好落在矮榻边缘。
榻上的人长长的睫毛猛然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的睁开。
阿水醒了。
师傅的药起效了。
他的眼神起初是空洞的,带着高烧退去后的虚弱经和茫然,视线在木屋里缓缓巡看,最后,落到了江疏月身上。
但是,江疏月并没有看他,此时,她正背对着他,在药案前捣制新的药膏。
乳钵里是上好的血竭,没药,冰冻片和珍珠粉,混着清凉的薄荷露,散发着苦涩又清冽的复杂气味。
木杵撞击着玉钵内/壁,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
阿水想撑起身子,刚一动,牵动了背上的伤,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江疏月的动作猛然顿住,并没有立即回头,只是拿起案上那柄锋利的小银刀,在指尖随意地转了一圈,刀刃在残阳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然后,她才端着盛绿色药膏的青瓷小盏,慢慢转过身,走到矮榻边。
阿水仰面躺着,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但那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已恢复了清亮,此刻正一瞬不眨地着她。
那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冀冀的探询。
江疏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落在他因失血而显得格外清晰突兀的锁骨上。
“醒了?”
江疏月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好像他的转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一个沙哑破碎的字音:“嗯。”
眼神却依旧固执地锁在她的脸上,似乎在确认什么。
江疏月伸手就去解他中衣的系带,动作算不上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衣襟敞开,露出他缠满绷带的胸膛和肩背,三日过去,最外层的绷带已经呈现出一种深褐色,是干涸的血迹与药渍混合的颜色。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整个小屋里。
江疏月拿起银刀,小心冀冀地开始剥离那些紧紧贴在皮肉上的旧绷带。
动作很轻,但是布料粘连着结痂的伤口,每撕开一点,都伴随着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和压抑的抽气声。
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渗了出来。
终于,最后一块旧纱布被揭去,露出狰狞的伤口。
江疏月拿起那盏墨绿色的紫云膏,用玉片挑了一大块,没有一丝心软,直接对着伤口按了下去。
伤药刺激出来的剧痛令得阿水眼前阵阵发黑,牙关死咬,也抑制不住那股汹涌的痛感。
冷汗如同暴雨般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和鬓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很痛,对吗?”
江疏月的声音很冷,多日来压抑着的愤怒终于暴发。
她气他太任性,说了一切等她回来再说。即便是被扔到山里头,那也得待在原地等她过来寻他呀。他倒好,自作主张去寻死,真的气死她了。
他爬到崖顶,如果不是她拉他一把的话,他真的死了,那她奔波了一天一夜为他求来的药,岂不白白浪费了么?
阿水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他猛然抬起头来,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笑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深处却燃着一族倔强的,不肯低头的火焰。
江疏月彻底怒了:“还不认错!”
想也没想,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登时,他漂亮的脸上现出五道红痕。
他显然被打愣了,没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江疏月逼着自己冷硬/起心肠,她最恨不听医嘱的病人,特别是他这样的。
江疏月紧紧地抿唇,脸色冷若冰霜,沉默地帮他把伤口重新一层层包扎好,再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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