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江家也不是收容所。”柳氏道。
江疏月继续道:“阿娘,还记得七年前我们跟着爹爹放外任在通州时那场瘟疫吗?”
柳氏手指一颤。
“那时若不是杜大夫收留我们母女俩,我们早就死在逃亡路上了。”
柳母眼底,思绪浮动。
那年,杜大夫舍命救了她们母女,不过好人没好报,还没等到她们报答的时候,杜大夫就撒手归西了。
这是柳氏一辈子的遗憾。
江疏月声音轻柔:“阿娘,您总教我,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
烛光下,柳氏紧绷的神情已经松了很多,显然已经被说动了。
江疏月觉得,是时候把父亲搬出来了。
“阿娘,爹爹生前不是常说,看一个人要看人品,以德报怨是最贵重的人品,阿水不是坏人,真的,看他的人品就可以看出来。”
“而且,虽说现在他有伤,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但是,人家又不是做苦力的,人家点茶的手法很厉害的,比女儿还厉害呢。”
更漏滴到三更时,柳氏终于叹了口气。
“留下可以。”柳氏竖起三根手指,“但是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江疏月笑道:“阿娘,您请说。”
柳氏道:“第一,人留下可以,但每日汤药钱,从你私账里出。”
“好。”
“第二,他伤好后就赶紧打发走,别惹闲话。”
“好。”
“第三,他不可以喜欢上我的女儿。”
江疏月:“......”
“他不过是个孩子。”
一个孩子,怎么就牵扯到男女之情了。
江疏月觉得,柳氏这回真的是小题大作了。
柳氏冷哼一声:“你是个小丫头片子,当然不晓得这感情的事。但阿娘不同,阿娘可是过来人,看人比看什么都准。”
“行行行。”江疏月失笑,“女儿保证,一定不会被他看上的。”
五更天,柳氏推开西屋的门。
她把一碗杏仁酪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看着昏睡中的阿水道:“既是救回来了,那便好好活着。江家不养闲人,伤好后,就到茶行做茶工去。”
窗外,朝阳跃出云海。
晨光中,那碗杏仁酪蒸腾着甜甜的热气。
自打回来之后,阿水就一直在昏睡。
他知道,一定是江疏月改了药方。而他的身体,犹如油尽灯枯,正是需要好好休养之际。
这日,他刚从昏睡中醒过来,睁开眼时,最先看见的是一盏摇晃的油灯。
灯芯燃得极低,昏黄的光晕在青砖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不想却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他胸口的三处箭伤已差不多好了,只是这背上被狼爪抓出来的伤,伤可见骨,兼之狼爪带毒,要想愈合,需先解毒,因而好得极慢。
“醒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从阴影处传来。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见一个穿素白襦裙的年轻女子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把银茶针,正挑着灯芯。
烛火“噼啪”一响,照亮她半边侧脸。
眉如远山,唇若点朱,耳后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姐姐?”
他不知道面前这位“姐姐”来多久了。
“阿水。”江疏月直直的这样叫他。
他微微拧眉,他见江疏月神色凝重,一时之间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母亲同意你留下了。”江疏月淡淡道。
阿水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应该感激还是感谢。
其实,他已经想通了。
在江疏月拼死救他的时候,他就想通了。
是江疏月的那一巴掌打醒了他。
他本就是将死之人,人家救或不救,都在合情合理之中。
救他,是出于仁慈。
不救他,是基于他已病入膏肓,是合理的舍弃。
他应该感恩,如若不是面前这位江氏茶行的少当家,一心一意拼死救他,一次又一次的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个世上,再没有阿水这个人。
现在想想,他都不知道欠她多少条命了。
所以,他决定了,一定要好好听面前这位姐姐的话,等他伤好之后,一定要护好面前这位姐姐的周全。
江疏月忽然倾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听着。”
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在我阿娘面前,你必须是阿水——镇州来的茶工,无父无母,在一家茶行做工,后被人陷害落水,被我救起。”
阿水愣了一下:“为何要骗你阿娘?”
“因为你如果不是阿水。”江疏月冷笑,“你姑且一试,我阿娘一定会立刻把你扔回江里去。”
烛火映在她眼底,跳动着冷冽的光。
“救起你时,你身上有着千刀万剐的伤口,身穿铠甲,胸口还中了三枚鞑鞑部的箭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是从军的人。”
江疏月松开他的手,神色凝重:“你身上的一切,都是秘密,现在你失忆了,这个秘密无人能解得开。所以......”
江疏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们是商贾之家,商人行商,最先想到的是避险,最怕惹上官非。现在还要加上一条,我阿娘最恨军队的人,你若想活命,不想让我们把你送到官府去,你最好乖乖听话,当好你的阿水,伤好之后立刻滚蛋。”
阿水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你为何救我?”
江疏月转身走向门口,闻言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茶行缺个搬货的苦力。”江疏月说得极其敷衍,“等你伤好了,就去茶行打工还债。”
门“吱呀”一声关上,油灯猛地一晃,险些熄灭。
翌日清晨,柳氏推门进来时,阿水正靠在榻上喝粥。
“哟,醒了?”
柳氏把药碗往案上一搁,上下左右打量他一番,“气色倒比昨日好些了。”
他下意识想坐直,却被背部的伤扯得倒抽一口冷气。
柳氏啧了一声,一把按住他:“别乱动,伤口再裂开,药钱从你工钱里扣。”
阿水怔了一下:“工钱?”
“怎么,白吃白喝还想赖账?”
柳氏横他一眼:“阿月说了,你伤好了就留在茶行干活,搬茶包,晒茶叶,跟船押货,反正茶行里有什么活你都要干。工钱抵药钱!”
阿水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江疏月昨夜警告的话犹言在耳,他只得低声道:“多谢夫人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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