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疏月看着那滴泪在“雨过天青”釉色上碎成无数瓣，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平州码头，见到邹家管事往茶检司袖里塞银锭。
叶家走的是正道，而邹氏那头走的是邪道，难怪叶家斗不过邹家。
上头，茶夫子挼须冷笑：“茶之道，首重心静。”他摇头，“这般心浮气躁，枉来参会。”
叶芸芸有口难辩，哭得更凶了。
并非所有美人的眼泪都会有人怜惜，就好比现在，在座皆冷心冷面，无一人替叶芸芸辨白。
“我来吧。”江疏月起身，行至叶芸芸的茶案前，“诸位，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叶氏茶行的茶叶究竟有没有霉味，我将此茶冲开，诸位都是行家，一品便知。”
邹明玥等人皆变了脸色。
要知道，她们本意是阻止叶芸芸参加斗茶大会，借以坐实叶家罪名。没想到这计划进行得好好的，她们都把叶家派来参赛的人气得不会点茶了，谁想到这半道上，居然杀出个陈咬金来。
她们想阻止，一时半会又找不到阻止的由头，只能互相看着，大眼瞪小眼。
江疏月指尖轻点茶筅，茶汤表面浮起九道虹纹，最后一注水落下时，茶沫竟凝成一只展翅的凤凰，引得满席哗然。
“此乃九转飞凰点茶法。”茶夫子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得颤声高呼：“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失传百年的御茶绝技，今天终于亲眼见证到了。”
高台上，平阳郡主手中的鎏金团扇“啪”一的声折断了。
就在这时，“昭阳长公主到。”随着一声喝唱，满场寂静如死。
昭阳长公主扶关嬷嬷的手缓步行来，九凤金冠垂落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在阳光下划出炫目光弧。十二幅月华裙逶迤三尺，裙摆金线绣的孔雀遇光展翅，竟似活过来一般睥睨众生。
“参见昭阳长公主。”
山呼声中，江疏月拉着叶芸芸跟随众人一起下拜。
昭阳长公主微微昂首，目光扫过人群，最终钉在江疏月身上，眼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
有了母亲撑腰，平阳郡主顿时信心百倍，下得台来，点名道姓：“江疏月，且让本郡主来领教一下你的七汤点茶法。”
江疏月闻言，微眯了眼睛。
果然，平阳郡主盯上自己了，居然连自己最拿手的七汤点茶法都知道。
平阳郡主显然也是得了高人指点，这点茶法使弄得甚是优美，得到了茶夫子的点头赞许。
茗月轩内，鎏金茶瓯在郡主指尖轻旋。
“此水取自玉泉山巅，经三沸而存其清冽。”郡主丹唇微启，鎏金护甲划过瓯沿，“江姑娘不妨一品？”
江疏月垂眸，见瓯中水色澄澈，却无半点蟹眼泡。她取下银簪，轻点水面——簪尖竟浮起细密油星。
“郡主好雅兴。”江疏月轻笑，“三沸水何以能品？这是糊弄在座的，还是糊弄我呢？更何况这三沸水里还混了松脂，郡主这是要烹茶还是熬胶？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中，江疏月振袖而起。
“《茶经》有云：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她指尖轻叩案几，“水经三袭击则老，茶魂尽散。”
郡主脸色骤变，她确令侍女将水滚了又滚，只为破坏茶味。想让江疏月煮出来的茶汤苦涩出丑，不想被江疏月一眼看破。
她们没有料到，这江氏女一个卖茶的，竟然是行家中的行家。
江疏月行自己茶案前，将一罐自己亲自带来的雪水倒入茶瓯，然后捧起茶瓯，稍稍倾斜，水线在空中划出弧光。
她看向众人：“诸位请看，真正活水，当是如此。”
瓯中水泻入银盆，竟凝成游鱼之形，须臾方散。
“郡主若不信，可验此物。”
江疏月拍手，侍从抬上青铜冰鉴，冰面映出方才煮水的铜铫，底部赫然结着厚厚的水垢。
“三沸水必留石碱。”她以银匙刮下白霜，“而这水垢泛黄，显是混了松脂增稠。”
郡主护甲掐进掌心，她没想到江疏月竟连水垢都懂。
“真活水烹茶，当如雪浪叠涌。“”她高冲低斟，茶沫竟在盏中凝成莲花状，“而郡主的三沸水...”
反手将先前那杯残茶泼向地面，水渍瞬间渗入青砖，不留余香。
“如尸水，徒有其形，已丧其魂。”
众人哗然。
就连茶夫子都站了起来，拈着不是很长的胡须，手指颤抖地指着平阳郡主：“你，你竟敢造假？”
平阳面红耳赤，她本想整蛊人，不想反被人整蛊了。
长公主突然击掌，宫人呈上真正的玉泉水。
长公主转向江疏月：“还请江姑娘重烹茶水，让我们见识见识真正的七汤点茶法。”
长公主这样做，一则显示其公平，二也是给自己女儿找台阶下。
不想平阳郡主是个没脑子的，当即发彪：“母亲，你居然帮她......”
“住口！”长公主喝斥道，“技不如人，理应认输。”
江疏月取水重烹，挽袖注水时，大厅内忽然鸦雀无声。
她执壶的手势极为奇特，三指如年号花，小指悬垂似坠露，第一注水如蜻蜓点水，茶沫泛起翠微色。第二注似游龙摆尾，沫饽现出鹊华秋色。
“这是......七汤点茶法？”茶博士眯着的小眼睛都睁大了一半。
第三注水划出新月弧度。
第五注，讲究疏星淡月。
江疏月突然将壶嘴抬高三尺，银线般的水柱在空中划出虹彩。
第七注“飞雪凝香”完成时，整个斗茶大厅弥漫着奇异的香气。
江疏月将烹好的茶分别递予昭阳长公主，以及平阳郡主。
“请品此一沸活水。”
郡主啜饮时，脸色忽青忽白，她终于尝到，什么是茶的真味。
不过，这也太打脸了。
斗茶大会的结果，江疏月夺得此次茶会的茶魁。而叶家，因了江疏月这个茶魁的帮助，洗净罪名，重获茶引。
茶夫子为当朝最为得高望重之人，他的宣布，无人敢质疑与反对。
叶芸芸抱着江疏月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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