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来的榷货务提举李史又来了。
“听闻江氏茶庄新贡的日铸雪芽别具风味。”李史施施然落座主位,玄色官靴踏在江父生前最爱的竹丝席上。
江疏月垂眸奉茶:“请大人品鉴。”
李史却不接盏,食指轻叩紫檀案几:“本官听闻,这蒸青讲究三沸二凉,江姑娘不妨当场演示?”
室茶忽静。
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江疏月的耳坠微微晃动。她分明看见这人的目光正顺着自己颈项往下爬,如同毒蛇游过草地。
“大人见谅。”素手突然揭开茶釜,江疏月猛地将滚水泼在李史脚下,不亢不卑道,“民女愚钝,只知茶道贵诚,不擅作伪奉迎。”
李史的脸都气红了。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飞檐下燕雀。
他忽地倾身,九瓣莲银饰撞在茶盘上叮当作响,“好个贵诚,只是这榷茶引的批复......”
江疏月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个李史为了想敛更多的钱财,也为了更好的拿捏江家茶行,全天下独一份的弄出个榷茶引年度考核,考核通过才能继续开茶行。
他以为江疏月害怕了,于是得寸进尺起来,居然伸出他那肥腻的手想去摸她。
柳氏一个箭步上前,挡在自家女儿面前:“城南王员外昨日还说要加订百斤日铸雪芽,想来大人必是体恤商艰的。”
李史瞳孔微缩。
王员外是当朝谢相妻弟,这话倒是绵里藏针。
别看柳氏说得随意,他却不得不忌惮。
因为,那户人家并非他得罪得起的。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汤,抿了一口,又将茶沫泼在青砖地:“”茶香虽好,火修改欠佳。本官看这榷引,你们还是好好想想吧。”
看着李史走出江氏茶行,柳氏再也站立不稳,差点瘫倒在地,幸得江疏月出手扶住她。
此时的柳氏,全没了方才护犊的狠劲。
“怎么办,怎么办?”柳氏急得汗都下来了,“若无这茶引,我们江氏茶行......”
没有茶引,就意味着不能开茶行。
李史这分明是拿茶引相挟,逼娶江疏月。
江疏月的消息也非常灵通,她已经知晓李史突然变脸的原由。
李史之前为保官位求到长公主额附面前,为讨好额附才有求于江家。现今想必是长公主府那边给了他承诺,他的官位得保,便不用再求江家了。
江疏月的应对法子也算及时。
她敏锐地感觉到李史可能要变脸,第一时间让柳氏去巴结当朝谢相的妻弟城南王员外,抓/住当朝谢相爱喝日铸雪芽的喜好,让江氏茶行的日铸雪芽成为新的贡品。
江疏月安慰她:“阿娘别急,我打听过了,陈转运使不日抵达平州,他是父亲的同窗好友,我已去信告知,他是李史的上司,到时候必定会敲打李史一番,让他有所顾忌,不敢乱来。”
几日后,李史夹着金镙丝孔雀簪的拜帖送上门。
柳氏抖开洒金笺,见上头写着:“闻江氏有女温良淑德,愿以侧室之位纳之,可保茶路亨通。”
“他做梦。”柳氏怒极,将簪子掷进炭盆,孔雀眼嵌的翡翠遇热炸裂,迸出几点火星。
廊下,阿水抱剑伫立,眉眼冷冽如刀。
柳氏看向自家女儿:“你去找阿水叫进来。”
江疏月皱眉,不明所以:“阿娘叫他做甚,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商量一下如何应对.....”
“乖女儿,去,把阿水叫进来。”柳氏哄她。
江疏月只得走出去,叫阿水进来。
阿水一走进来,柳氏就发话了。
“阿水,你跪下。”
阿水怔了怔,还是依言跪了下来。
柳氏转身,自箱笼底捧出一个鎏金锦盒来。
江疏月皱眉:“阿娘你拿这个做什么?”
她知道,这是江家祖传的一对玉如意。
柳氏并没有回答她,拿着锦盒径直走向阿水,行至跟前,站定。
“阿水,你磕三个响头,我就当认了你这个女婿。”
此言一出,不仅阿水愣住,连江疏月也呆住了。
“阿娘!”
“快磕!”柳氏厉声道,“你磕完之后,我就把我女儿的嫁妆给你,你带她走,从此以后,天涯为家,永远别回平州。”
“阿娘。”
江疏月再叫。
她终于明白柳氏的意思了。
柳氏绝对不会把自己嫁给那个泼皮无赖,但是,人家倚仗着长公主府,权大势大,自己一介商贾哪里得罪得起?
于是,柳氏便想着先把女儿送走,自己留下来收拾残局。
阿水看向江疏月,见她咬着唇,眼泪在烛光下亮如星子。
“咚!”
“咚!”
“咚!”
阿水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很用力,仿佛在证明自己的决心一般。
然后,他直起身来,一字一顿道:“丈母在上,小婿必护阿月周全,此生此世,绝不负她。”
柳意十分满意地点头笑了。
“阿水,你过来,把这个签了,再按上手印。”柳氏又弄出一张纸来。
“阿娘!”江疏月叫道。
她觉得,柳氏有点欺负人家阿水了。
你把女儿托付给阿水,人家不是答应了吗?现在又弄出个入赘文书来,这又是为哪般?
再加上,入赘这种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应该等他恢复记忆,找回他的家人,再作决断的么?
柳氏为了女儿,丝毫不让步:“阿水,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你也知道,我江家无子,只有一女,那是一直当成宝贝养着的。”
“如今我把我的心肝宝贝给了你,我总该要有个凭证吧。再说,你也需要一个在江家的名份,这样一来,等你们走后,那个李史再来骚扰,我就把这凭证拿出来,在所有人面前讨个公道。”
“阿娘。”
江疏月看着柳氏,她知道,柳氏是精明生意人,账是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她为了自己,真的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
“我签。”阿水倒是十分爽快,也没有过多考虑,就拿毛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他转向江疏月,诚挚道:“阿月,我失了忆,不知道有没有家人。所以,我的亲事,我自己拿主意了。”
“好好好,真是个有主见的好孩子。”
拿到凭证,柳氏笑逐颜开。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
就在他们决定私奔逃走的当晚,江氏茶仓出事了。
当夜,天空下着大雨。
鹤货务提举李史突然带人突袭江氏茶仓,放火烧仓。熊熊大火映红半边天,甚至,火把雨丝都烧成了金丝。
火光中,李史踩着满地狼藉的茶饼,靴底碾碎“北苑贡品”的封签,堂而皇之的给江家定下罪名。
“本官接到密报,江氏私贩陈茶充贡,理当彻查。”
李史望着火光狞笑。
真是天助他也,这冲天大火,烧得如此的旺,就连这倾盆大雨都浇不灭它!
他就是要将江氏茶仓全烧了,烧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然后,再冠江氏茶行一个无证经营的罪名。
他知道,这个罪名够大,江氏茶行一定吃不下。
到时候,走投无路的柳氏,就会乖乖的把女儿奉上来,他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他这算盘打得可真响。
火光里,似乎有人影浮动。
李史拧起眉头,他觉得好像是自己看差了。
可是,再下一秒,江疏月自火光中走了出来。
她手里捧着一个防火铁盒。这里面藏着对于江氏茶行来说,最宝贵的东西,也是榷货务提举李大人心心念念想要烧毁的东西。
“李大人怕是要白费力气了。”
江疏月指指手中紧攥的铁盒,冷笑道:“李大人好谋略,深夜来毁我江家茶仓,是想做什么呢?是想连证据都一并毁去吧。”
“不过,现在证据在我手里。”江疏月特意加重语气,“这铁盒里,盛着这八年来你批下的茶引批文,李大人要看看吗?”
李史愣住。
那表情,就好像以为自己下了一步好棋,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下的是一步臭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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