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知道这是累的。
作为医者,身处灾情现场,慧娘知道,疏月姐姐心里头,只有那些灾民和灾情,没有自己。
她的疏月姐姐,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她执拗的性子,任谁劝都不听。
“扶我到那株槐树下歇会就好。”江疏月指指不远处道。
见慧娘仍是满脸担忧,她笑了笑:“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慧娘知道拗不过她,只好扶她到那头的大槐树下,在石凳上坐下来:“疏月姐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你可要注意点。我去给你拿杯水吧。”
江疏月点点头:“有劳了。”
现在的她,还真的需要一杯水缓解一下疲惫。
慧娘站起来,转身朝另一头的供应点去了。
江疏月坐在石凳上,半倚着粗/壮的槐树树干。石凳的冰凉,槐树浓密的树冠遮住大半的日光,亦投下一片阴凉,这都减了不少她的疲累。
她打算闭上眼睛小憩一会。
这时,有人唤她。
“江女医。”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阳光有些耀眼,以致于他的面貌有些模糊。
她还是认出了他。
林副将林德。
他来做什么?
林德声音不大,随着微风徐徐传到她的耳际,清晰可闻。
“江女医,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副将站在不远处的废墟高处,俯视着她,语气平和,目光里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
慧娘取了水,正要折返,却见跑回来的阿紫拖住了。
原来阿紫这个糊涂蛋居然忘记了做好的防疫香包放哪去了,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问。
慧娘无奈,只好带她回去寻。
这一来一去,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待慧娘回来寻江疏月,却看到江疏月正从那头的废墟背后转出来,脸色似乎更不好了。
慧娘快走两步,把水递给她:“疏月姐姐,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眼睛朝着方才的那个方向环扫了两圈,并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人。
江疏月接过水,道了声谢,虚弱地笑笑:“没事,我听到那边传来声响,就过去看看。”
青水县的防疫措施做得很是全面,尸体焚烧及时,又及时发放了防疫香包,分发防疫汤药,全县竟无一人出现感染症状。
附近几个县,同样在这一次遭了洪灾的,纷纷派人过来取经,江疏月一一倾囊相授。
如此一来,等全县老百姓的日子重归正常时,又过了半月有余。
自打稳住灾情后,神武营便陆续派人来接女医们回去。这一个半月里,女医们也回去得差不多了,除了江疏月。
江疏月是最后一个离开青水县的,她并没有直接回神武营,而是告了半个月回乡假。
江疏月带着丁香,行色匆匆,启程直奔平州。
平州的老宅,她在全家举迁的时候,留了一名仆役罗叔。为了方便他照看老宅,还允许他一家子都住在老宅里。
见江疏月只身回来,罗叔颇感意外。
江疏月也不多话,只淡淡道:“突然想这里了,便回来看看。”
罗叔是个懂分寸的,果然没有多问。
江疏月还真是回来看看的。
第一天,她让罗叔去准备些锄头镰刀,换了便装,带了丁香上父亲的墓园除草。
第二天,她让打制墓碑的人给弄一块墓碑。丁香看到她递过去的样纸上面“阿水之墓”四个字时,整个人都蒙圈了。
第三天,江疏月在东厢房忙活了一整天,将整间屋子收掇了一遍,收掇得空无一物。
全部旧物都被她笼总到一个箱笼里,有文房四宝,有日常衣衫,还有灯笼香炉什么的。甚至放在柜子里,尚带有若干刀痕,却被叠得整整齐齐,收藏得严严实实的旧日盔甲,也被江疏月翻了出来,毫不留情的丢进了箱笼里。
丁香寻思着她是不是要将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拿出去扔了。
第四天,江疏月让丁香把昨夜约好的帮工带进来,指挥他们把箱笼抬出去。
罗叔早早在外院套好马车,江疏月也不用旁人,丁香驾车,她坐里头。后面,帮工们抬着箱笼,一行人朝着茶山行去。
茶山,是江父墓园所在地。
江父是有官勋的人,并不葬在江氏宗祠里。而是依朝堂规制,重新选址,修缮完工后,所有费用由朝廷工部承担。
到了茶山,守墓的是一名年逾四十的汉子,是江家的家生子,唤作焕生的,只因小时候家里走水,睡梦中的他来不及跑,被烧伤了脸。于是,便在他娘老子的请求下,江疏月许了他守墓园的差事。
焕生一见江疏月,马上毕恭毕敬的迎入园中。
江疏月围着墓园转了一圈,最后选中背阴处那株雪松:“就这里吧。”
帮工们得了指令,马上热火朝天开挖起来。
丁香的神情有些古怪。
江疏月慢慢道:“五年前,父亲因公殉职,病故于任上。我千里扶棺回乡,在启江里救起阿水。当时你们个个不都说是父亲显灵么?想必父亲与他缘份颇深,才让我们在茫茫江面看到了他。所以我想,在父亲的身边,立个阿水的衣冠冢,让他陪着父亲,父亲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丁香点点头,的确是这个理。
茫茫江面,那么多的船,昏迷中的阿水偏偏就漂到了自家小姐的船边,这缘份冥冥中就注定了。只不过情深缘浅,差强人意罢了。
约莫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一个大坑便出现在江疏月面前。
直到此时,丁香才从自家小姐的脸上,看到别样的情绪。
此时的江疏月,不再是往常清冷的神情。她面带忧伤,提了裙摆,慢慢蹲了下来。打开箱笼,轻抚着里面的旧书籍,旧衣衫,旧铜盆、旧茶盏,旧盔甲.等等那个人用过的物件,似有万般不舍,目光无限怅惆。
跟随在自家小姐身边多年,丁香明白她此时此刻的柔肠寸断。
自打江疏月决意要进去神武营寻找阿水那天起,丁香便悬了一颗心,久久无法放下。
找到那个人,不是难事。难的是,找到了那个人,但是却没有那个人的记忆,该怎么办?
就好比那天的重逢,自家小姐认出了他,他却不再记得自家小姐了。
丁香心里不放心,花了重金,打听到京城里有一位从宫里退下来的姓蔡的老太医,对于离魂之症颇有研究。
丁香亲自去拜记了蔡老太医,问他:“一个人失忆了两次,这样的离魂之症,还能有什么办法?”
蔡老太医听她叙述完病情,马上回阁楼翻阅古籍。
三天后,他给了丁香一个很肯定的答复:“脑部两度受损,记忆缺失。这样的疑难杂症,亘古未见。古籍只提及一次受损,尚有康复机会。两次受损,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力。为今之计,如果能减少刺激,顺其自然,日常起居便不会有太大影响。若想完全恢复所有记忆,只怕是不可能了。”
丁香并没有把老太医的诊断转述给自家小姐。但她相信,以自家小姐的聪慧,还有行医多年的经验,不难推断出这类病症的最终结果。
不然的话,此次平州之行,小姐不会如此反常,更不会做出如此反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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