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举办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江疏月将箱笼里的物件逐一整理了一遍,动作轻柔,仿佛里面皆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稍一用力便会碎掉一般。
就在要合上箱笼之时,江疏月像忽地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木匣来。
丁香动容:“小姐......”
江疏月摇摇头。
丁香便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丁香是知道木匣里装的是什么的,她也曾想过要阻止,但转念一想,既是要断,何不断个干净,何必留下一件两件物事给自己添堵呢?
全埋了也好。
就当那人真死了。
江疏月将木匣放入箱笼之中,合上,眼中再无一丝留恋,吩咐帮工们:“把箱笼抬下去,埋了。”
帮工们一起上前,十分利落的将箱笼置于坑中,然后开始填坑,平整泥土,修缮,做成衣冠冢。
江父的墓园设有凉亭,丁香寻了张石凳,擦拭干净,让江疏月坐下。
江疏月静静的坐着,目光注视着前方。
前方不远处,帮工们挥汗如雨。一铲铲的泥土洒在箱笼上,不多久便将箱笼吞没,不见踪迹。
丁香侧立一侧,也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是自家小姐能够陪伴阿水的,最后时光了。
一直到临近午时,新的衣冠冢才砌好,置上了墓碑。
丁香向帮工们致了谢,并付了工钱。
江疏月长久的注视着那座新坟,久得丁香都要以为,她要化成这苍茫天地间的一尊石像时,才听得她缓声道:“走吧。”
当晚,丁香第一次看到自家小姐醉了酒。
夜半,钩月挂中天,江疏月提了灯笼,拿了药锄,在后园的第五株桂花树下奋力的挖。
丁香不让帮忙,只好干站着。
她看了好一会,才隐约记起来,这里,曾经是埋进去一坛酒的。
那年的桂花开得特得绚烂,整颗树都金灿灿的,像缀满了金片。
那两个人儿整天腻歪在一起,闲着无事,就鼓捣起桂花酒来。
他们在地上铺了张干净的布,也不用竹竿去打,而是一人飞身上树,拿着宝剑的剑鞘乱拍一通,拍得金黄的细细小小的花瓣纷纷而下,一人则在树底下哈哈大笑。
如今笑声犹在耳边,但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青白釉酒坛破土而出的刹那,江疏月的指缝塞满了暗红色的泥土。
暮春的夜风掠过碎发,吹起五年前封坛时系在酒坛口上的茜色丝绦,而今已不见当年颜色,只余灰扑扑的绀青,有一种久经世事的苍桑。
“埋深点,埋在根部以下。”当年的阿水如是说。
那日/他起把一坛制作完成的桂花酒埋于树下,挖了老深的一个坑,阿水却不甚满意。即便玄色襕衫下摆沾满泥浆,却执意要将酒坛深埋三尺——说是要等木樨根系裹住坛身,取天地灵气。
当年的阿水就是这般的幼稚。
江疏月一仰头,将整杯桂花酒倒入喉咙里。
五年的陈酿,本应是香甜可口,酒意醉人,但江疏月却是满嘴苦涩,越喝越清醒。
这后园的药圃,紧贴着东厢房,他住过的地方。因此,这后园也是他练剑的地方。
当年她一心向医,栽种了一药圃的名贵草药。日日需勤掇四肢,早起去照料那些娇贵的草药。
石榴裙拂过新铺好的青砖地面时,她隐约听到剑锋轻/颤的声音,抬头看去,看到一个舞剑的少年郎,腾跳挪移,身姿矫健。
她一时看呆。
他教她剑法,握住她的手,捏了剑诀,他身上好闻的松烟墨香,飘到她的鼻冀处,萦绕不去,令她分了神。
而今呢?
那些年未说破的缱绻都化作这苦涩的酒,随年月发酵化成绵长的刺痛,此刻正顺着喉管焚烧脏腑。
江疏月呛咳起来。
“小姐,不能再喝了。”
眼见一坛酒快要见底,丁香扑上来,去抢酒杯。
江疏月紧紧握住杯子,不让人抢去,一手拍着胸口,她说:“丁香,我这里为什么这么痛呢。”
丁香去拦她:“小姐,婢子明白,婢子什么都明白,你可不要伤了自己。”
江疏月倚着树干顺势躺倒,披发酡颜,俏/丽的容颜在夜色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说:“丁香,我好像做错了,我给他制造困扰了。”
丁香拼命摇头,眼泪翻飞。
“小姐又有什么错呢?小姐最大的错,就是不应该太好心在水里救起那个人,又不管不顾的救活了他。”
江疏月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丁香,是我太过于执著,非得让他重新回到阿水这个身份来。结果呢,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被我累得受斥责,受责罚,搅得他的生活一团糟......”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他这样的病症,无药可治,他不可能再记得我了。”
“该放手了。”
江疏月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丁香上去抢她的酒杯,被她用力推开。
她擎住杯子,猛地朝前方掷去。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砰”的巨响。
她醉意朦胧,喃喃道:“阿水,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渐渐,声音低了下去,只余饮泣声:“阿水,你欠了我这么多,这辈子还不清了。下辈子,不要让我遇到你,不然的话,我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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