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终于等到了这一声。相灵真面上不显,只轻飘飘瞥上一眼,“终于肯同我低头了么?”
清早对方上门,却全无交流,仿佛与她只是同行的陌生人,离开学宫一路无话,简直将相灵真气笑。
原来同她说话是这样一件困难的事?她倒是第一次知晓。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与她结契,招来这么一个讨厌鬼?
好在对方尚有认错态度,放软了声音,企图得来和解,她宽宏大量,就不再计较了。
慕容仙君无声叹了口气,好似妥协般将手虚悬,抬眸看来,恳求意味十足。
“并非……将师姐看作、非所有物。”
“也不愿,自作主张。”
他的声音很和熙,好似一阵微风拂过身畔,相灵真生出微微的困倦,歪过头凝视这张脸。唇瓣张合,唇色柔润,眉目正经,话语娓娓。
正是这副让人心软无匹的神情,不由让相灵真将昨日之事擅自一笔勾销,带出面上二人都没能察觉的叹息笑意。
“非敬仰师姐、因而,愧悔。为一己私欲……做这件事,是为、无礼无德……”
“我好像也没说自己想要去做离世之人?”相灵真口气幽幽,打断对方自我反省,“你对我是否有些误解?”
慕容非默默看她。
这副神态实在美丽,相灵真心中微妙,将还未说出口的毒话咽了回去。
……算了。
若是能够开窍,他们二人如今也不必在这里打哑谜一般猜来猜去了。
木头桩子,指望不上。
二人交谈之间双双转头,远处风骤起,林叶摇动声簌然。
相灵真面色淡淡,“后退。”
话语落地一息未至,利器已然破空,便是眨眼之间直冲相灵真面门而来,锥尖寒光闪烁,锐意逼人。
相灵真眼瞳一眨不眨,早已脚尖一点,凌空后撤,只心中有些异样,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萦绕,仿佛被笼罩在迷雾之中,令她感到黏腻厌恶,却实在毫无头绪。
那已至眼前的武器古怪奇异,握在带笑女子手中,四面血槽犹湿,好似杀完人之后顺道再来杀她。
相灵真同对方拉开两尺距离,袖中竹卷蠢动,她细细凝看女子眉目,仍在记忆中未曾搜寻到这张清丽面容。
“打架前先报上姓名?”相灵真自复生来还没过几日安生日子,这般不由分说便动手的架却未少打,当即怒从心起,露出一个极漂亮的笑,盈盈动人,“还是说,阁下甘心做一介无名鼠辈,不敢将自己暴露呢?”
她已然厌烦了这样层出不穷却没头没尾的追杀,气势凛然,眸光死死锁在对方喉颈,却碍于不知何物束缚,只按捺森然杀气,仍然温声细语。
低劣的激将法,但有用。
“陈禾曲。”女子报以冷笑,杀意在脸上一闪而没,这并非什么好的兆头。
相灵真当即背后寒气侵生,遵循自己本能抬手,一道巨大半弧在身前挥出,仿佛半弯明月,薄透如银。
银光如刃,与陈禾曲手中利器相撞,山石迸裂之声震荡肺腑,犹如天地轰然倾塌。
既然对方未曾抱有一丝善意,那么她也不必手下留情。
相灵真猛然一指,竹卷顿出,长身矫姿,灵若游龙,千丝百缕束缚齐发,若铺天暴雨倒倾,光痕闪动,明透冰冷。
她身处危急,慕容非自然也不会只在一旁看着,正抬手调动灵力,却骤然蹙眉。
便是晃神之间,来人趁相灵真脱离战圈,攻势一转,锐器横劈,直冲慕容非脖颈而去,力道狠辣无比,毫无留手之意。
二人心下一惊。
这一下毫无前兆,犹如随兴所至,相灵真全然未曾想过陈禾曲作声东击西,四面锥快、准、狠,杀向慕容非,寒光凌厉,作不可阻挡之势。
这是算好相灵真不欲与之正面交手,借佯攻之态来杀慕容非?
她只来得及高声,“小心!”
自己不可能误判。相灵真在脑中飞速思考,面上仍滴水不漏,挥手甩出数十道灵力,与竹卷呼应,极速扩张成灵链交织的牢笼。
那杀气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自己而来,并未散发出分毫倾轧向慕容非,若是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为了叫自己分神,陈禾曲才对慕容非出手。
亦或者,为了不让自己扰乱计划,陈禾曲隐藏得很好,而从始至终,陈禾曲的目标便一直是慕容非。
……灵力被压制。
同余业书交手那次一般。
慕容非忽而轻轻咳嗽两声,这声音极突兀,相灵真分神扫了他一眼,在这样危急时刻,师弟却好似身体不适,骤然出了岔子,她不能不忧心。
但这忧心终究短暂,慕容非并非等闲之辈,见陈禾曲飘然而来,当即改换术法为阵法,分毫不曾犹豫,若说相灵真所构造的灵力链网是为了阻挡与拖延,那么这道灵阵便是要将陈禾曲斩于阵中。
陈禾曲眼中冷光一闪。她早已知晓这二人会联手配合,也并未放在心上,本欲一击得手后趁混乱抽身而去,却未曾想两人防备心如此之重,教她这做了万全准备的计划旁生枝丫。
她收起对二人看轻态度,终于正视这对学宫双子星。陈禾曲自傲能够在仙宫传承脱颖而出,于四方风云涌现中巍然不动,数年宦海浮沉,将二人视作小辈也是理所应当,此刻却不得不被逼使用后手,自然恼怒不已。
口中念诀,满天水汽升腾,一朵冰花在陈禾曲脸侧盛开,看不出形制,只能感受到寒气刹那暴卷四方,三道指向相灵真以示警告,一道射向慕容非心口。
这寒气来不及躲避,慕容非只勉强侧身避开要害,却仍被擦了一下,留下一道细小伤口,寒气却无孔不入,教他恍惚自己好似五脏六腑都被冰水浸透,痛彻心扉,面对再次飞射而来的寒气后继乏力。
相灵真银牙咬碎,缓缓沉下心。
她看得出来,对面这是……今日非要将慕容非的性命留在此处不可。
不该如此。
即便是方才交手之间陈禾曲术法诡谲,又有灵力压制法器在手,然对上当世修行半步飞升的慕容仙君,也不该教人看上去毫无还手之力。
难不成她死去三年,没有了学宫中最大的竞争对手,慕容非便懈怠了三年,毫无长进乃至于修为倒退了么?
不,不是。
相灵真听过对方向自己剖白,那是慕容非尚来学宫的第一年雪夜,单衣少年站在大雪中,脸色冻得冰白,仰头求见,只为自她这处求一道触及天地规则的机缘感悟。
慕容非绝不会在修行上懈怠。
她蓦然想起余家祠堂一趟,师弟灵力透露不易察觉的虚浮,相灵真有些懊恼,她早该明白这怪异之处,却一直因为时机未到没能提出。
陈禾曲道,“好大的胆子,交手之间也敢分神么?”
相灵真猛然汗毛倒竖。
腕上一痛,几乎来不及反应,相灵真脑中仿佛被针穿刺,又似高天传来震荡鼓钟鸣响将灵魄剥身神魂离体,那枚慕容家纹的灵镯应声而碎,飞溅作千万碎片。
喉间腥甜。
相灵真猛然抬眸。
……怎么回事?
体内灵气动荡,灵魄却仿佛碎裂成无数片被困囿于躯壳之中,相灵真努力按住体内堪称暴动的状况,唇瓣隐隐泛白。
击破灵镯的是一道避无可避的寒气长锥,灵镯被破后,锥尖仍未消散,而是在她腕上刮过,拉扯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陈禾曲骤然收手,借势后退,她不再做更多耗费力气的举动,明白自己今日无法从相灵真与慕容非手下讨得好处,因而极聪明地与二人保持一段足以抽身而去的距离。
这样便足够了。
她来这里的任务完成了。
“停手吧。”陈禾曲道,“就这样,我不愿再出手了,你们也不想两败俱伤。”
二人自然知晓她说的是实话,默契停了手,却不是放松姿态,仍然精神紧绷。
相灵真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同陈禾曲静默对视。
被摆了一道。
相灵真这下将对方目的摸得很清楚了,心中冷笑:此人冲她来的,千真万确。亏她反复思虑这么多,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已经许久未曾吃过这样的亏,疼痛比任何警告都提神醒脑,记忆中珠线串成一条,在清醒之间,相灵真想:究竟自己这一次的复生,牵动了哪些潜藏在阴影处的势力?
她缓缓眨眼,声音冰冷,“三年前找上余家,要他们封印坟冢的人……是你吧?”
“杀我,也是你做的?”
这问话好似有些出乎面前人的意料。
“怎么想到的?”陈禾曲嘴角微微抽动,扬起笑脸,兴趣盎然。
她没有想到相灵真这么快就能猜出真相,本以为起码要在这一次截杀之后,待自己再次蛰伏于暗处,相灵真才能想清楚自己出手的理由。
但相灵真反应之快出乎意料,陈禾曲只好摊手坦诚,“我瞒得很差么?”
“不。”相灵真皓齿森冷,“你打向我的那道灵力……我三年前感受过。”
“灵魄碎裂,护体法器粉碎,禁术反噬。我同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陈禾曲微微一笑,“不错,三年前要你去死的人,正是我。”
见她真的承认了,爽快而不拖泥带水,相灵真缓缓眨眼,竟不住笑了起来,看得陈禾曲笑意僵硬,脸色缓缓阴郁下去,才慢条斯理收声,挂上柔和笑颜。
“说得这样笃定,难道你不怕我今日未死,为你带来大祸患么?”
“相姑娘说笑了。”陈禾曲仿佛记起什么,露出玩味神情,“灵魄碎裂,连踏入轮回的机会也没有,只可惜了相姑娘……一代大家,死后竟声名狼藉。不过,这也算是……遇人不淑?”
遇人……不淑?
流淌过全身的血液好似因那些寒气而冰凉,相灵真稳住转头的冲动,袖中五指死死攥紧,笑语晏晏,“你不怕我身旁这位师弟说出去?”竟这样有恃无恐?
“无所谓。”陈禾曲面色冷淡,“我只需要你死在此处便好,至于慕容非。”
她的目光落在慕容非身上,好似想起了什么,骤然露出带着恶意的莞尔,“这位慕容仙君,即便要将这事抖落出去,恐怕也要在心中斟酌一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