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为何面色这样难看?”相灵真咽下口中鲜血,她实在放心不下,便挣扎着要来探他。
慕容非看上去不像安然无恙,这时相灵真在心中不住懊恼方才自己的轻率信任,“是伤到了哪一处?我给你瞧瞧。”
“不……”慕容非微微闪躲,摇头道,“没什么……”
怒意榨出相灵真最后的力气,她端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方才我问你,为何不说?”
“师姐。”
“……说。”她实在没有交涉的力气了,有回应便代表着她正在听。
对方目光微动,似要张口,却没了下文。
相灵真在心中长叹口气。
有事不能直接同她开口么?既一直欲言又止,不如不要说出口。
但她仍然妥协了,在慕容非面前,她的底线好似一直在后退,“你……说句话罢。一直这样叫我却不说,非要我问你要做什么吗?”
慕容非对复生后的自己实在过于患得患失,相灵真感到十分不适应,却又难免在看到那张脸和眼神时柔软心肠,放纵对方。
便如此时此刻,也不忍怒斥半分。
“灵魄碎裂,师姐、可疼痛?”
“陈禾曲说,你就信么。”相灵真道,“我灵魄是否碎裂,我自己不知晓?”
她的态度过于冷淡,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不想他过多打听模样,看得慕容非默默咬了咬唇。
“自然……师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慕容非声音很低,颇有些失魂落魄。相灵真这时正头痛,却放心不下,便张口要同他说些什么,强撑着试图直起身,却骤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几乎意识全失。
好难受,好似四肢百骸被寒气侵吞,变成脆薄的冰层,寸寸开裂。
相灵真暗自咬牙,不愿显现出自己势弱叫对方担心,声音便不自觉再冷下几分,只听得慕容非身形一滞,“我没事。教你输送灵力,也不过是我实在虚弱。”
慕容非静了一静,才开口,“师姐,还要……欺瞒非么?”
相灵真微微眨眼。
……知道了啊。也是,如果这样粗略的理由也能敷衍过去,那慕容非实在太过心大了点。
相灵真对上慕容非水色潋滟的双瞳,一时之间语调放柔,剔去所有利刺,偏向哄人态度居多,“禁术反噬,没叫你我当场魂飞魄散已是大幸。既然命不该绝,就不必太担心,会没事的。”
“别担心,小哑巴。”相灵真带着些安抚意味道,“难道你还要相信旁人多过于相信我吗?”
那就很是欠打了。
慕容非摇头,“自然、信任师姐。”
他从不愿意质疑相灵真的一言一行,十分盲目地对这位师姐展露自己的顺从。
然而即便是示好得如此彻底,师姐却犹如一块无法明白旁人心意的石刻,无数人试图在其上落笔,最终仍然无字无痕。
相灵真不清楚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只当慕容非向自己妥协,心中满意点头。
“所以自然无事。”相灵真不容置喙,“况且事情还有转机。”
“方才自陈禾曲那处拘来一道灵力,内里暗藏法则,想来这就是为何我们二人联手仍然不敌缘由。我将其解析……”
察觉对方情绪起伏不稳,相灵真忽然顿住,见慕容非并未开口,心中疑惑,又若无其事继续往下说,“若是能够勘破,境界应该会有所提升,或许能抢在不知何时彻底魂飞魄散之前,抓紧修得圆满飞升。”
这句话说完,她忍着危险倦意抬起眼睫,去确认对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意思,陡然之间看清对方神色,却被吓了一跳。
方才慕容非五指收紧的力道太明显,相灵真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何忽然对方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却不愿只将话只说一半卡得难受。
却未曾想师弟面色哀凄发白,一字一句。
“不、会。”
她在一片飞速掠过的纷乱杂音中,听到了唯一清晰的心声。
【不会……让师姐魂飞魄散。】
相灵真心中哂笑,却又不住放软心肠。
这种事又如何能凭自己做主?若是事事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发展,那相灵真便不必在尘世参悟道法,理解生老病死,学习亘古不变从一而终的真理了。
“那么守着我些,别让无关的人来打扰我。”
相灵真闭上眼。
灵力被她调动,将那缕自陈禾曲处擒获的灵力解析、剥离,露出一道法则残片。
她冷冷注视这道碎片,淡色光晕在法则残片中流转,相灵真感到灵魄因此而受到安抚,不再用尖锐的疼痛啃噬自己。
她心中清明,若是她能将它融会贯通,化为己用,那么灵魄碎裂的危机便能迎刃而解,或许还能借此机缘陡然提升一个境界,踏出至关重要的一步感悟。
越是到了这时,她越感到不适,只蹙眉思虑片刻:陈禾曲的灵力之中,怎会有遗落的道理法则?
这分明是早已不该具象存在的东西,与璎珞中那抹仙力一样在此世此代消逝了。
她再深想其中联系,或许陈禾曲的那句换位之言,真的是有所凭据的。
在她思考的瞬息之中,法则残片骤然展露锋利獠牙,凶狠地向她冲来。
相灵真讶然,却仍有条不紊操纵灵力将它包裹其中,试图镇压下去,将其化为己用,填补灵魄的碎隙。
不过片刻,相灵真终于感到棘手。
他们僵持住了。
这样不行,相灵真注视着不肯屈服的法则残片:自己的灵魄很是危险,此时更是倾了全身三分之二的灵力,消耗极其惊人。
若是灵力耗尽,等待她的可能是又一次的反噬。
在她忧虑之间,腕上伤口骤然注入一股轻灵柔和的气,比之灵力,更虚无缥缈,更精纯绝妙。
本在横冲直撞妄图挣脱相灵真灵力束缚的法则残片忽然安静了。
相灵真恍惚一瞬,下一瞬猛然惊醒。
明白这股安抚法则的气是什么之后,她怒火中烧:慕容非将璎珞中仙力抽尽,只为让自己稳固灵魄。
——修行之物,向来落得谁手中便是谁的。
但这东西虽然现在为她所有,却未曾被她想过用在自己身上。
她将它寄存在慕容非一处,是有转赠意思,不用她亲口说,面前这人也早已心如明镜,相灵真终有一日是要修行圆满脱离凡世。
而在这凡世之间,相灵真最放不下的私心,便是身旁这位慕容仙君。
她猛然睁开眼,轻声道,“停下。”
仙力对她而言作用微渺,却是灵气衰微的如今人人争抢的存在。用在相灵真的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对方仍然没有停手,相灵真耐心的线骤然崩断,眸光森然,“我将这东西给你,你难道真不知我是什么意思?”
慕容非缓缓抬眼,双瞳水色如洗,平静道,“我知道。”
就是知道,他才这样做的。
……说谎!
相灵真咬牙。
分明是鬼话!
那双眼睛里根本没有一丝辜负她良苦用心的愧悔!
相灵真几乎要因为术法暴动而狂躁。
她逆天而行,由死复生,终有一日会得到比死更可怕的惩罚,她认了。
可她也仍然没放弃为自己争一线生机,若真有微渺希望修得圆满,便是她胜俗世众生天地人间一筹;若终因沾染凡俗无法斩断业缘身死道消,她也无甚可悔。
而慕容非只要有这一道仙力护身便不至于出事……而慕容非!
她近乎气急攻心,眼前发黑,喉中腥甜压制不住,差点溢出口唇,被她硬生生咬牙咽下。
慕容非面不改色。
“师姐。”慕容非淡声道,“凝心静气,神魄回体。”
相灵真倏忽平息了。
已经如此,再生气也没有意义了。
她迅速拆解转化法则残片,稳固灵魄,又调动灵力,慎之又慎地触碰那道被注入体内的仙力,将其一并融合。
分明只有细细一缕,仙力却犹如一条长长的河流,如何也无穷无尽,漫布而下,柔和如同母亲的怀抱。
她循着河流溯游,慢慢竟不知自己置身于何日何月。记忆如同吹乱的浪涛纷至沓来,她变得很小很小,小到眼里只能容得下天地与山川四海。
小小的相灵真被牵着摇摇晃晃向上走,年幼孩子初遇学宫,回头望,身侧是带她走入凡世人间的师长。
学宫承载了她的回忆,来路,还有尚不可知的将来。她听学,修炼,汲取着四方**的异同,小小的她端正跪坐祭酒面前,等待那只虚悬的手落在头顶,给予她生老病苦的凡人道理。
祭酒轻抚她的发顶,授予她开蒙的权利,为她指引她的命运。她是双亲具无的孩子,没有束脩之礼,却承了十数年师徒之情。
直至她再长大一些,自书中,自身旁,学来拜师所需礼数,才明白自己对祭酒所缺失的不仅是束脩,还有那份落到实处的师生情谊。
相灵真垂眼去望,繁芜的人世消长,学宫日月轮替,年幼的自己高坐朱阁,面朝落霞,群山白鸟高飞,飞过浊日燃烧的余晖,满膝书卷铺展,人世书不尽的礼法滚落一室。
年幼的孩子很慢很慢问:祭酒,我该如何才能交上这一份束脩?
于是相灵真同年幼的自己一齐等待,等待这世上最初的判决。
祭酒口气温和柔软。
——灵真,束脩之礼,早已由天地为你补齐。
相灵真心神震动,一时悲喜交加,竟茫然若失,恍惚在大地踽踽独行,丈量年岁的遗痕,又似天人长隔,远远遥望此生此代,人世朦胧。
此中的一切,都不能漫久长存。
她感知短暂与恒久交替,法则中关于人世的构筑在眼前铺展,世界清晰得无与伦比,却仍有一丝不足。
……境界圆满,却始终踏不出最后一步。
相灵真权衡一息,迅速做下决定。
先这样。或许自己只是被太多要查的事情拖累道心,待一切尘埃落定,最后一步自然也就能踏过去了。
她睁开眼。
慕容非正五指收拢,小心拢住被陈禾曲击碎的灵镯碎片,不声不响将它们收回袖中,才抬头来看。
“师姐、可还好?”
相灵真缓缓抬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手伸过来。”
这种护体法器反噬,自然会对主人产生巨大伤害。
是她先入为主,因灵镯作禁术承载体,以为自己承担了禁术反噬,慕容非便不会出什么事,却未曾区分禁术与护体法器的契约是两种性质。
她这位师弟受的反噬,恐怕也不比她少。
慕容非缓缓挽袖,看不出情愿模样,却仍伸来手腕,相灵真将其握住,两探微探,慢慢蹙眉。
情况不容乐观。
慕容非此刻灵力近乎散尽,想要将人救回来,恐怕得求一味生灵方。
此刻真是恨自己并非医修,也不通一丝药理。相灵真趁着对方尚且清醒,快速问,“你预备在绛楚的落脚点是哪处,我们现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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