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颂自屋里出来,挂心着崔五娘的事,两步走到了间偏房,侍者远远瞧见人来,俱是行礼。
她浅浅点头,路过的时候目光一掠,正瞧见一副熟面孔,静候在门外等着。
正是刑部尚书之子,礼部郎中卢倾序的贴身随侍。
两人先前在刑部碰头见过,一来二去也算认识。
甫一对视,阿佟先自阶上步下见礼,温颂脸上挂着淡笑回应,刚走近,便听室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
紧接着就是卢倾序不耐的声音,皱着眉看地上碎成几块的墨砚,挥手招呼下人收拾着,吩咐道:“阿佟,去我爹屋里取些好点的纸墨来。”
阿佟对自家公子的娇贵性子毫不意外,温声称是,转身便往卢尚书公房的方向去了。温颂默默瞧着人走远,片刻后,转过身来看屋内情形。
卢倾序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转身才发现温颂来了这里,惊喜之余又是疑惑,脸上露出一道笑意:“这么巧,你什么时候来的?”
温颂正半躬着身向他见礼,闻言眼皮一跳,心察这人还是想挖墙角,否则他堂堂正五品官员,何苦憋着性子对区区吏目笑脸相问?
难不成自己长了一副瞧着便偷闲耍乐的面貌,才使得这人日日念着不放?温颂敛着眸子淡淡思虑,面上倒是一点不显,恭顺回着:“不过方才。下官前来录下崔五娘尸检,与仵作核对之后,再上交与陆大人。”
“哦,是查尸检啊……”卢倾序兀自思考了片刻,才理所当然地笑了:“也是,算来整个刑部,也就数陆承手底下的案子包的最快。”
卢倾序光摸着下巴点评,也没忘说服她,凑近了一步道:“你在刑部这些时日,也体会到在他手底下做事,比别的堂官手底下辛苦……”
温颂无声息地与人拉开了一截距离,自地上捡起一片砚渣,吩咐下人出去。自袖中拿出方帕将碎掉的砚块包好,淡淡道:“承蒙小卢大人厚爱,下官既然身在其位,便断然没有喊累的理。”
“哎,我说你这人……”卢倾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道:“倔脾气跟陆承一个德行,不上道算了。”
温颂面容不变,对此未置一词。
话刚说完,那边阿佟已经取回上好的笔墨纸砚回来。
卢倾序远远瞧见,又扬起眉,冲外头的下人说:“本官今日失手打翻了你们刑部一块墨砚,如今从尚书大人房中拿来了一套文房四宝作赔。此事已了,日后莫让本官在刑部听人议论。”
门外一时寂寂,不多时才陆续听见下人称是。
温颂看这架势,心下默了一默。眼前人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躬身思量着开口:“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小卢大人又已作赔偿了事,下官自当守口如瓶。”
话音一落,卢倾序就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不愿让人多嘴提起罢了。”
卢倾序不怎么在意,走之前还不忘打趣温颂道:“反正我爹书房里那么多墨宝,那一套他也不会计较。”
待到人彻底离开,温颂才渐渐收起面上温顺无害的神色。
瞧着那道吊儿郎当的背影离去,温颂思忖着,难道卢倾序今日一大早来这里,就只是单纯来串个门?
未几,她收回目光,没纠结太久,就把心思都放在了当前的事上。
净尸房里来往的人不多,好在登闻鼓当日事毕,崔五娘的遗体便被刑部接手了过来,尸腐尚不严重,获了不少尸检证据。
几个领头的仵作进进出出忙活了一个上午,温颂就在净尸房里前前后后呆了整个上午。闲来打打下手,倒也跟着学了点新东西。
直至午时三刻,陆承身边的储枫找来,温颂才发觉已到了用膳的时辰。
大缗各官署设有廊餐制,以公厨为各司主事、郎中一下官员及办事吏员提供统一伙食。而品阶高一些的官员,俸禄优厚,则能自由些安排饮食。
按理说温颂也该是廊餐待遇。
可偏偏她生来就嘴刁,加之经年金尊玉贵,对吃不惯的东西没有胃口,果脯也向来是宁缺毋滥。
且陆时屿为人方正周全,旁人不知她的身份,他却是极重礼法,说到底也不会让她是这待遇。
温颂这一路走的心照不宣,神思半恍间还在挂念着让沈昀庭查的方家的事。直至走到近前,才发现已有人先一步登堂入室,成座上宾了。
屋内人一身天青苍色,笑意吟吟地放下奉上来的茶盏,清眸与腰间一抹水光争晖,这般光景,不是沈昀庭还能是谁。
温颂有些头疼,她暂时还不准备当着沈昀庭的面认下与陆时屿的交情。
于是眼观鼻鼻观心,瞧着储枫在一侧垂首,安分地候立在门外,她心中一动,也没打算进门。
屋内寂寂,待客之礼也算周全,陆承在座上目不斜视,淡若无人,真担得起刑部公认的铁面菩萨之名。
沈昀庭倒是先开了口,笑着道:“昨日拜访小陆大人不在府中,正巧今日无事,来刑部走一遭,跟小陆大人寒暄片刻,也顺道来看一个相识。”
温颂听着,心觉这两人像是日前春宴上见过。
说来,沈昀庭与陆时屿都是年少英才,名声远扬的人物。如今二人同在京城,又已打过照面,私底下有些来往也无怪。
陆承瞧见门外候着的储枫,有了思量,便放下了杯子:“承蒙沈公子日前拜访,只是刑部事务繁杂,日后陆某必当登门回拜。”
沈昀庭听着琢磨出意味,抬了眸向门外看去,当即起身笑道:“今日是沈某唐突了,来日小陆大人登门必当厚待。”说罢便起身告辞。
温颂倒是毫不意外陆时屿两句话便送了客。如今见到了沈昀庭,加上方才听他说来刑部找人,便知道是方家的事有消息了。
待到两人出了衙署,走在宣武门内街,温颂就听沈昀庭感叹道:“你这堂官倒是不好相与。”
温颂以为他说的是方才的事,又想到陆时屿此人过于寡淡的性子,好歹回了句:“刚开始是这样,日子久了就好相与了。”
沈昀庭抬了下眉,对此不置可否。然后转头看她:“你方才为何不进门?”
“你们二人寒暄,我进去干嘛?”温颂想着事,觉得这话莫名其妙,干脆直言道:“你来找我,可是方家的人有了下落?”
沈昀庭最近一直在盯着先前替方拘凌做事的那两个人。虽说当日方家并不承认这二人的隶属,但他二人既然替方家做事,便不可能没尝到方家给的甜头。
他命人从这两人身上下手,才发现这二人除了背地里帮方拘凌处理腌臜事以外,明面上还有一个正经体面的营生。
这一查才明了,他们如今营生的铺子正是方家名下店铺里分出来的。
看来这便是所谓中的“甜头”了。
原本沈昀庭是打算亲自带温颂去一趟。但方才进屋时瞧见屋内情形,还有隔间备好的未动午膳,心下便罢了这个打算。
怎么说也是把人拐出来了,他准备带她去吃点东西。
沈昀庭吊儿郎当把玩着笛子,笑得纨绔:“本公子来请你下馆子,你去不去?”
温颂一时脑子没转过来,不是在说方家的事情吗?回头一看他竟然还是认真的。
温颂其实根本不饿。她呆了一上午净尸房,要不是陆承派储枫来,压根都没想用膳。
不过这话倒是难得的好话,温颂笑了:“沈公子今日倒是好兴致。”
可惜今日实在不巧,她胃口实在不行,怕待会见了荤腥呕得不能见人,那多不体面。
温颂顿了顿,待人坦诚道:“可惜我胃口实在不怎么样,无福消受了。”
沈昀庭闻言,看了看她这身板,也没说什么。
原本崔五娘的报告用膳时说与陆时屿听也不大合适,如今正好能跟沈昀庭报一声:“从崔五娘的尸身来看,她生前应当是受过一段时间的凌辱,且死因为自杀。”
其实不止这些,怎么说她也泡了一上午,是真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比如尸身肠胃骤聚,崔五娘生前应当是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绝食;还有腕处的勒痕,崔五娘被囚禁限制自由;以及身上深浅不一的划痕结痂……都是她多次想了结失败的证据。
这些都证明崔五娘生前有过强烈的反抗意志,可惜跟权力之下,纨绔子弟随口的一句吩咐比起来,还是太渺小了。
沈昀庭静静听着,步子慢了下来,像是在思考,却又没说什么。
片刻后,他也看出温颂兴致不高。想了想,还是认命地还是带温颂去了那家铺子。
果然,温颂认出那两人后就打起精神了不少。与沈昀庭一道在对面店家的二楼悄悄观望,自言自语道:“这回方家就是不认也跑不掉了。”
是一家做茶点生意的铺子,经营有些年头,街坊邻居都相互认识,就算如今察觉,再想换人也是摘不掉了。
身后静然没有人回话。
温颂一回头,便瞧见沈昀庭收了笔墨,拿了两张纸走了过来,纸上正是那两人的画像。
温颂接过来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意外。
画像上的人不仅有十成十的样貌,就连神态都绘得立像传神。
沈昀庭一派洋洋自得,笑称:“怎么样?本公子书画堪称江宁府一绝,你可有什么想法?”
“的确生动传神。”温颂面露欣喜,举止郑重地收了墨画。她浅笑看他,拍了拍他的肩头:“也算名不虚传,等有了机会,让你跟京都几个大儒引荐一下。”
话中显有夸赞之意,可惜神情却不是沈昀庭想要的,他抬了抬眉听了。
褒奖之余不乏欣赏,却不够惊艳。
太过淡然了,沈昀庭想。
他心里想着,面上也不自觉淡了笑意,目光略带探究地看了温颂一眼。
他自是傲于丹青之道,年少成名,也说得上远近闻名。可看她这反应,难不成是京中能人异士甚多,才不足为奇?
能越过他去的人,即便是在京都天子脚下那也是凤毛麟角。左不过出自那些个书香世家里,德高望重的大儒,或是数一数二的后生。
温颂对此见怪不怪,还一副稀疏平常的样子。可见她可没有他所知道的那样简单。
风透窗而入,在屋内吹起卷页,被温颂随意抬手抚平。
她没有沈昀庭想的那么深。收了这二人的画像,手里便如同握了证据一般,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未几,沈昀庭仍未有动身的意思,温颂自他身侧径直而过,提醒道:“走了,该换地方了。”
更……更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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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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