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前几日没玩够,本官还在这站着都管不住你是吧?”
说的是那日她称病转头就去了秦月楼的事,不知被哪个眼尖的小吏瞧见了打的报告。
温颂垂下首,只回道:“下官只是突然想起,陆侍郎让下官今日午时找他瞧记薄,下官给忘了。”
“好一个忘了。”赵钱月哼道:既然都忘了,那又是怎么想起来的?”
说罢,他便道:“少拿旁人做借口。本官知道你不在我手底下当差,对本官平白叫你跟着心里不忿。可那日陆大人吩咐了叫你跟我走一趟,既然上次你提前跑了,那么本官今日兴致好,不记小人过地补你一次,你可有异议?”
“下官不敢。”温颂静静地道:“只是日前崔家的失踪案还没有结,怕是要耽误了陆大人手上的案子。”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若是因为他一时兴起的刁难而耽误了刑部堂官手底下的正事,这个罪责他也担不起。
且不说面前人本来就是旁人的……他们共在刑部多年,赵钱月知道陆承这个人虽瞧着冷心冷面,内里却是个极其护短的。
日前就有小吏仗着是凭江家的关系进来的,在刑部议堂里对陈家小姐出言不逊。话传到陆承耳朵里,直接就把人扔回了江家,当时闹得极其难看。
要知道江老大人可是兵部尚书,本就是快致仕的年纪,此事一出,面上哪能还有什么脸面?
刑部的人又何曾见过陆承哥哥有这等脾气?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陈家和江家有些旧亲,陆大人与陈小姐说来还是表亲,怪不得如此护短。
赵钱月脑子一转,假装沉思地前后吩咐了几个人,才撑着颜面说道:“行了行了,本官又不是手底下缺人缺到非你不可了。既然是陆大人有命,那你就且先回去吧。”
温颂垂着头,倒是没有他想的这么远,心里挂念着事,一拱手便告退了。
待人走后,赵钱月才瞧着背影冷笑:“这才入刑部几日,就敢处处拿着侍郎大人来压本官了。”
说罢,他就收了目光,对一旁身边跟着的侍者说道:“你跟着过去瞧瞧。若这新来的滑头去的不是刑部,而是旁的什么地方。”赵钱月眼里划过一丝狡黠:“你知道该怎么说。”
那小侍得了命,折身就隐匿在人群。
温颂没精力注意这些事,自转过拐角就脚步匆匆,几乎是一路不歇跑到登闻鼓院的。
老远听见登闻鼓声时,她愣了一下。直到鼓声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耳边,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崔五娘是真的死了。
眼下这院外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温颂一身刑部的官袍还没褪下,瞧着那处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要上前。
刚一抬脚,就察觉脚下黏腻。她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一道拖得极长的血迹。
身后传来一道勒马声,温颂心中一动,转过身看去。
便见沈昀庭一身苍袍利落下马,明眸中是罕见的灼然,显然也是匆匆赶来。
冥冥之中似有所感,沈昀庭忽然侧头看过来。
四周喧嚣声依旧不断。来往者义愤填膺,鸣鼓者悲恸哭词。他们隔着杂沓的人群,一瞬间对上视线。
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们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的情绪。
只一瞬间,温颂忽然放弃了硬闯的想法。
那双眸是含着秋水波纹的涓涓细流,轻风舒缓拂过,丝缕无端抚平躁动。
温颂愣住了动作,半晌,先一瞬移开目光。
.
西长安门外这场登闻鼓鸣冤很快就被人传了起来。此事在京中闹的大,几乎是人尽皆知。
崔家两代从军,孤儿寡母过的贫苦清白,且京郊村子里还有不少人受过其中恩惠。民声激愤之下,华清宫的掌事庄公公亲自替陛下出面,内阁也不得不下令刑部重审此案。
消息落下来的那日,温颂没有在刑部,而是在京中找了一处偏静的宅子。
她放下手上的巾布,瞧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抬手掖了掖被角。
当日崔老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鼓,在与当日轮值的六科给事中诉冤之后力竭倒地。
此时的温颂已经冷静下来。西长安门外人来人往,保不齐被人认出来。她不便出面,倒是段与容这个翰林院写青词的跟着去凑了热闹,帮着人把昏迷的崔老妇带了出来,安置在此处。
宅子是裴至峤就近找的,院落不大,也并不显眼。
裴至峤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温颂一只手撑在榻沿,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温颂眉宇间有些疲倦,瞧见裴至峤进来,仍撑着头没有什么动作。
“已经敲过郎中了,说是情志内伤,心魂悲戚,忧思过度才导致的昏迷不醒。”裴至峤宽慰道:“云初,也不用太忧心了。”
温颂垂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裴至峤瞧她近来两头跑,不由犹豫着说:“我虽知眼下情形不宜抛头漏面,可那帕子毕竟是我捡的,若此案刑部当真需要人证,我也可以……”
“望远。”温颂开口截了他的话,揉了揉眉心,露出眼底青色说道:“此事刑部自会有官差查清楚,不必你出面。”
朝中眼下各派对此事态度不一,内阁几位次辅争端不休,足足三日才定下重审之事。
想来如今身任刑部尚书的卢平泰已经瞧出了内阁的意思,知道此案是由方有道极力压下。卢平泰为官方圆,必不会因此小事而开罪方家。
届时刑部上下眼观鼻鼻观心地相互推诿,最后案子只会落在陆承手里,却也难保不会处处受限。
眼下情形虽本就在她预料之内,但当真看到满朝上下的冷眼旁观,却也不免叫人心寒。
此案查至如今,线索只有裴至峤那日意外捡到的出自崔五之手的绣帕。
顺着绣帕一路查到了绣坊,打油坊,乃至秦月楼,最后停在了那位要给海棠姑娘赎身的恩客,方拘凌的身上。
原先温颂还疑惑,这帕子既是美人所赠,本该在方拘凌身上好好带着,又为何会遗失在京中寻常人家的街巷里?
崔五娘的遗体被捡回来了,可她的孩子又在哪呢?
眼下看方家对此事的态度,此事**不离十与方拘凌有关。
崔老妇说当日见过把人扔去乱葬岗的两人,凭着刑部的手段,找出这两个人倒是不难。
只是温颂还是觉得不对,裴至峤捡到帕子太巧合了。
沈昀庭既留了人暗中护三人安危,没道理对裴至峤捡了外来的东西没有丝毫察觉,直到被卫青寂发现异常。
什么人能不动声色地引走沈家的暗卫,还笃定似的裴至峤一定会捡起这张帕子?
温颂思索不出,眼下只想着此事快些结案,起身便要走,嘱咐道:“望远,近日京中恐有变动,还是少些出门罢。”
裴至峤见她起身,张了张口似是想唤,但看到她迈出了门,终究是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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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颂心里装着事一路回了刑部。
裴至峤于此事上不能出面,就连带着由那张帕子扯出的所有线索都做不得数,也不能拿到公堂上作证。
眼下既然崔五娘的遗体已经找到,倒不如由此下手。
她心里其实一直竖着一根刺,总觉得裴至峤捡到帕子太巧合了。
若能将裴至峤与此事隔开,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温颂到的时候屋内正有人在跟陆时屿汇报着什么。
她推门的动作犹豫了一瞬,想起来自己如今只是一介从九品的吏目,按理说未得传召是不能随意进去的。
瞧着屋里两人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温颂就打算在门口找个地方等着。她也是隐姓埋名惯了,不在乎这些俗礼。
不成想陆时屿刚放下手中的卷宗,透过门隙,一抬眼正好瞧见外头刚找了个舒适姿势倚墙的温颂。
陆时屿动作默了一下,没瞧旁边正站着汇报的人,声量不大不小道:“进来坐罢。”
汇报着的人话语一顿,不过顷刻间也就反应过来不是在与他说,于是又垂着头汇报。
温颂有些意外抬眉,能让陆时屿这般严谨之人开口不避人,看来此人于他而言称得上一句心腹。
她瞧过去,只见堂下之人一身正五品白鹇补子,从温颂进门到现在都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
温颂倒是在刑部见过他,乃正五品郎中,绪常绪大人。
按说五品以上的刑部官员都可以独自带着人去查案,譬如赵钱月。
是以单从明面上来讲,陆时屿与这位绪大人皆是青年才俊,身在刑部又各自独当一面,交集也算不得多深。
温颂饶有兴致地瞧着陆时屿把人打发走了,笑道:“怎么,我一来你就把人打发走了,有甚么是我不能听的么?”
陆时屿回身瞧了她一眼,从书架上取下一物,递给她:“他若是不走,难不成还要在这屋里听我数落你?”他淡淡道:“何时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温颂伸手接过,打开了瞧里面,片刻后轻轻放在桌上,不在意地笑:“我一个走后门进来的,成日里不务正业,被人看不惯在背后告上两状也是正常。”
毕竟从明面上来看,她自来刑部的几日里不仅没跟着人办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还经常借口离岗,时不时就跟同僚换个班,亦或是狐假虎威地搬陆时屿出来压人。
纵然陆时屿知道她这几日在忙些什么,但也挡不住刑部上下的悠悠之口。他只是将纸从温了手中抽回,静静折好放回了书架,提点道:“还是要多注意。”
温颂瞧着他动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方才在一旁歇了片刻,眼下又不累了,想起方才来报,便问道:“可是那两个小厮有了消息?”
陆时屿“嗯”了一声,走过来道:“那两人一路卷着草席出城撞见不少人,被京郊村民指认是方府的下人。”他抬手斟茶,顺带给温颂递了一杯,然后补充道:“是两个专门替方拘凌做“脏活”的皂隶。”
温颂闻言一愣,道:“照这么说,方家便是罪责难逃了。”
“未必。”陆时屿道:“方才绪常以此事为由去方府请方拘凌来刑部,结果管事却以方有道不在府中为由,替方拘凌拒绝了刑部的传召。府里下人也像是提前受了吩咐一样,说‘老爷回来之前,都不让公子迈出门半步。’”
温颂闻言蹙了眉,想说那两人既是方府的下人,那方家手里必然是有身契的。
可转念一想,方拘凌虽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可他爹方有道却一直把他当成命根子疼。若是卖身契在方拘凌手里倒还好说,只怕是落在方有道手中,卖身契早被烧了干净。
陆时屿道:“不过绪常倒是说了句另一件事。如今跟在在方拘凌身边的下人,都是一个月前方有道大怒一场后亲自换的。”
“一个月前?”温颂想起卫青寂之前说的怪声,问道:“这群新换的小厮是有什么来头吗?”
“就是从前府里庭院洒扫的下人,平日里连伺候人的经验都没有。”陆承话说的直白,温颂几乎是一下就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方有道提前送走了此案的人证?”
既然新来的人没问题,有问题的就是被换走的那些人了。
陆时屿沉静地点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去寻之前那批小厮的下落了。只是方有道既然提前让那些人离开,必然也不会让人轻易找到他们。”
“只要他动手做了,一定会多少留下痕迹。”温颂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清楚,这些人大概是被方有道暗中灭口了。
她垂眼瞧着面前茶盏中浮上来的几片茶叶,静静地道:“先找找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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